燕思空浑身僵硬:“你……说什么。”尽管心中早有猜测,可那毕竟只是猜测。
元南聿用手捂住了眼睛,轻声道:“二哥,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你们都是我能为之豁出性命的人,为何偏偏你们要互相折磨。”
“你到底在说什么。”燕思空咬牙道。
元南聿摇着头,眼眶酸涩不已,他轻颤的声音带着丝丝隐忍:“他的伤本该早已痊愈,但是,他……他用内力反复震开伤口……”
燕思空只觉如坠冰窖,脸色惨白如纸。
“我质问他为何如此,他说……”元南聿倒吸一口气,哑声道,“他说伤好了,你就会走。”
燕思空脑中一片空白,恍惚间什么都无法思考,直至骤然一阵钻心之痛,令他几乎无法站立。
他踉跄着后退了两步,险些栽入湖中,当他缓过神来时,他已经跌撞着往来路行去。穿过半个王府,他碰见了许多人,从那些人或惊诧或疑问的目光中,他也能勾勒出自己此时是怎样一番失魂落魄的模样。
他一路跑回了封野的别院,一脚踹开了那道房门。
封野的屋内如飓风过境,一片狼藉,所有的物件摆设都被扫落于地,下人跪倒一片,大气都不敢喘。
封野站在屋子的正中央,他头蓬乱,脸色苍白,一双眼睛赤色如血,活像一头被逼到了绝境的野兽,狼狈而又危险,他只着了一条亵裤,赤着上身,胸口的伤正潺潺渗血,他亦视若无睹。
隔着半屋子跪倒一地的人,俩人四目相接,那一刹那,真真是万箭穿心。
燕思空大步冲了过去,狠狠给了封野一记响亮的耳光。
常人皆以为他燕思空离经叛道,殊不知他自幼习孔孟、尊礼法,礼教从来周全,他面对仇敌时,都尽力不失仪,又怎会当着下人的面对堂堂镇北王做出这般大不敬之事。
可那一瞬,他无法控制胸中满溢的怒火,他只觉血液也与之沸腾,流窜全身,灼烧着他每一寸肌理,令他体会到的不仅仅是痛,还有疯狂。
封野被打得偏过了头去,唇齿相撞,嘴角擦出了血迹。
跪伏的下人纷纷颤抖起来。
燕思空寒声道:“滚。”
他们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封野转过了脸来,一双狼眸拉满血丝,全无神采,只有无尽地疲倦与绝望。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燕思空瞪着封野,一脸的狰狞。
封野平静地说:“是你说的,你说我伤好了,你就走。”
“你!你是不是真的疯了!”
“是又如何。”封野双目空洞地看着燕思空,“你在乎吗?”
不等燕思空说话,封野却自顾自地答道:“你在乎,你在乎的,是狼王,是镇北王,但不是我封野。若有人可以取我而代之,我便是死了,与你又何妨呢。”他惨笑一声,“你恐怕还要高兴,再也不会有人对你纠缠不休了。”
燕思空只觉心肺都要炸开了:“你堂堂镇北王,居然能做出这等荒唐之事,你可想过四府百姓,可想过二十万封家军,可想过……”
“谁又想过我?”封野看着燕思空,心口的痛已经超出了负荷,仿佛有一只无形之手,扼住了他的喉咙,随时就能夺走他的呼吸,“我至今仍是不懂,为何心悦一个人,会这般痛苦。”
“……大丈夫岂能受制于儿女情长。”燕思空的眼前有些模糊,心亦是剧痛不已,他一字一顿道,“简直窝囊。”
“是啊,窝囊,可我偏就受制于此。”封野哽咽道,“我不想为难你,我答应了你,天高云阔,我放你走,只是,只是想多留你一日,多一日也好……”
燕思空脑中纷乱不堪,他甚至不知此时此刻,愤怒与痛心究竟哪个更盛,他颤抖地指着封野,已然口不择言:“我想要的,是能够统御北境,福泽百姓的镇北王,不是为了儿女情长置自身安危于不顾的窝囊废!”
封野怔怔地看着燕思空,仿若灵魂被抽出肉身,眼底的最后一丝光也消失了,他看着燕思空,看了许久,才点了点头,轻声说:“你要的,我都给,我给你镇北王。”
燕思空僵硬地望着封野。明明封野就这样站在自己面前,他却分明感到封野在垂死——不是镇北王,而是“封野”。
封野低下了头去,用尽浑身力气,才出了微弱的声音:“……你走吧,在我反悔以前。”
他终于明白,这世上再也没有人需要封野了,尤其是那个他最需要的人,最不需要他。
所以“封野”合该消失了。
燕思空悲愤交加,他这一生都不曾如此失控,但此时此刻,他只想逃,他不敢再看封野的眼睛,那黯淡的瞳眸与封野当初中箭倒在他怀中时简直一模一样——正在死去、却不再求救的眼睛。
于是他分明看到那为自己高高筑起的心墙,已经一触即溃,他害怕了,他仓惶地逃走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逃离什么,他只是想逃,他冲出了屋子,跑到了马棚,牵出一匹马,翻身而上,头也不回地朝城外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