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苍龙这里果然要比北邺热闹啊。”一个爽朗声音自院门口传来,牵扯着众人的目光。不待皇上传召,已有一行人信步走来。为一人身披黑裘,束金冠,面上剑眉斜飞,眉心有很深“川”字纹路,高鼻薄唇,蓄的短胡显出他的稳重,粗看莫约四十岁。正在心中暗忖是哪位贵客能够这样不待传召就进入宫来,高台上的皇上已经起身相迎。
“哈哈,苍龙可比你的北邺要热闹多啦。”皇上转眼已经走到台阶下,和来人正面相遇。两人相见后有片刻的惊讶,众人默然。皇上敛了神色方才介绍:“众位爱卿,这位就是远道而来的北邺太子,张并。”
我闻言惊讶望向母亲,她面上虽未有任何破绽,但隐藏于桌下的双手已经微微有些抖动。众位大臣和家眷一起对北邺太子行了礼,皇上招呼着客人入座。
北邺太子解了黑裘一甩袖和皇上并肩而坐,看众人皆望向台上,且面有恭敬,淡淡笑开:“本宫这次来只是会会老朋友,众位不必紧张。”遂撇开眼神,只和皇上低低交谈。群臣都已经开始腹诽北邺太子此行的真正意图。
压下心头的疑问,依旧默默地用着饭食,一旁的恒磊亦是默然而并无别的行动。心中有些触动,曾经自己羽翼下的小孩子已经长出了翅膀就要振臂高飞了。思绪飘溢时,看见母亲并不用餐,后背紧紧绷着,双手交叠于身前,仿佛置身巨大恐惧之中,“娘,”我慢慢靠上前,跪坐在母亲身旁,在桌下慢慢掰开母亲紧握的手,把自己的手塞入,“娘,我知道你心里难受,此时不是难过的时候,我们也要想想他为何而来。”
母亲一怔,方回神般转而看向我,“沐儿长大了。”眼中已是一片清朗。“今晚回府我们细细商量。”遂恢复安然神态,冲我微微点头淡淡用食。
退回自己的座位,目睹一切的恒磊还是默不作声,我不禁侧头看他。此时他眼中似乎藏有乾坤,清亮而高远。他冲我一个眼神,叫我看看周围,我不禁有些好奇,偷偷扫视群臣。
左边的三皇子建辰只有背影能看到,似乎有什么心事,并不用膳,只是不停斟酒喝酒;他对面的王岳王凡父子,一个淡然一个泰然;我们正对面是右相李允和李毫李泽兄弟,右相一脸高深莫测用着膳食,李毫一脸无害品着酒,眼里却滑过种种计谋,李泽似在失神想着什么;他们左边是枢密使杨岚和夫人,身后坐着杨霖,枢密使端着酒杯一脸玩味看着高台之上,眼中有了然,杨霖一心望向三皇子方向,眼中痴痴;我们右边是三司使施渊和夫人,稍后施葳端正跪坐,三司使的神色看不清楚,夫人侧向我们,正低声说着什么,神色安详,让人安心;我一侧脸就看见施葳想藏却藏不住地望向王凡的热情。
“哈哈哈哈,”高台上突然响起一阵爽朗笑声,众人皆仰视,只闻北邺太子:“好,今日就让我的侍卫表演一段舞剑,以增雅兴。”
众臣皆小声议论,恒磊也是有些意见:“苍龙向来文以治国,从未在皇宴上舞刀弄剑……这北邺太子一来就……”低低声音里藏着不满,微微有一丝袒护。
我笑向他,压低声音:“是在台下表演,不会吓到夏茹的。”朝他点了头,他才安心。
说话间一位壮汉已经走上前来,慢慢行了礼。正值大雪节气,此人只穿了白色裘皮马甲,粗壮的手臂和脖子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已经有些微微的红色。他低吼一声,拔出长剑,开始舞动。不似王凡舞剑时的行云流水,此人舞起来,可算得上虎虎生风。整个院落安静下来,所有人注意力全在他一人身上,空气中依稀能听到剑锋划过的声音,看他如虎如狼的架势,所有人被震慑,从而凝了心神。我正想偷看诸位神色,不料那壮汉一个回身,剑锋直指父亲!
我正欲抽出腰间软鞭相护,身边已划过风声,眼前闪出一道人影。“叮当”是器物相抵的声音,定睛一看,恒磊已经飞身到父亲身前,用随身的玉箫与那壮士抗衡,硬是将剑峰慢慢抬起。父亲和母亲仍是淡淡看向院落中央,仿佛眼前的危险并不存在。
“皇上,”恒磊用力将那壮汉顶开,向着高台方向半跪下去:“看北邺壮士舞剑,臣子有些技痒,还请皇上准我与这壮士比试一番。”言辞恳切,绝口不提刚才危险境地。
闻言,众人目光皆投向我们一家席位,父母仍是淡然,我亦是迎向诸多视线,一一笑对。三皇子眼里似有疑惑,我微点头,是啊,我的弟弟长大了。
“好,”皇上已是应允,“前有王凡为国出力,现在方相的爱子也长大了,哈哈,朕准了。料想并也没有意见。”言语中的寓意展现无遗,我低着头,挑挑眉。
“多谢皇上。”恒磊站了起来,双臂抖了几抖,就将宽大的袖子圈在手臂上,左手背后,右手持箫,面带微笑,向前一摆手,“壮士,请。”眼中明亮。
那北邺壮汉怕是早已不耐烦,举止剑已经冲上来。恒磊一侧身,躲过了凶狠的一招。那壮汉却不知收力,直直向前扑去,眼见就要扑到杨岚的席位上。恒磊却一回身,用萧点了那壮汉的脖颈,轻道:“承让。”那壮汉一愣,生生停住了脚步。二人一时定在那里,一位佳公子轻笑,一位壮汉面红尴尬。杨岚大人也如同父亲一样,神色自然。
“哈哈,好!”北邺太子抚掌,大笑道:“苍龙果然是人杰地灵啊,这位少年这么小的年级已有如此胆气,让人佩服啊。”说罢,挥了手,那壮士退下。
“北邺亦是能人辈出啊。”皇上附和道,看了看立在院中的恒磊,“你叫方恒磊是吧?不错不错。”言毕不再有下文。
“小臣谢恩。”恒磊复半跪下去,后起身回席。
夜里与母亲相商,终是猜不透太子的心意。若是为月天阁阁主而来,这样大张旗鼓的确太过,且容易让人察觉;但若不是为此,堂堂太子又为何跑到苍龙,须知北邺皇家此刻应是动荡不安,皇上重病,外戚和重臣互不相让,他又怎么会在这个时候“会故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