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言之起身,将官道:“你留下。”
陈病才在寝帐里单独召见徐础,脱去身上的盔甲,坐在椅子上,不再保持笔挺,不停换手揉搓脖颈两边。
帐里别无他人,将官站在门口,紧盯徐础的一举一动。
“我还没看到冷遗芳的信。”陈病才说。
徐础已经解下包袱,将书信放在怀中,这时取出来,将要上前,身边的将官一把夺过去,由他递交,然后又退回原处。
陈病才拆信,只瞥一眼就抬头道:“这信不是写给我的。”
“不可能啊?”徐础露出惊讶之色。
陈病才又看一眼信,这回从头到尾看完,“这是写给宋取竹的,跟他套交情,请他回去助守襄阳。”
徐础轻轻一拍额头,“冷大人身边的人忙中出错,将信给错了。”
陈病才拿起信封也看一眼,“这上面明明写着‘楚王亲启’,你没看到?”
“信直接装在包袱里,我一直没看。”
“嘿,果然如我所料,冷遗芳四处救援,并非专找我一人。”
“信虽然错了,但意思没变,陈将军……”
“第一,我无法渡江,第二,我不想救襄阳与冷遗芳,第三,我也不想得罪贺荣人。”
“既然如此,陈将军为何急于北上?贺荣单于志在天下,陈将军北上一步,便是对他的威胁。”
“南军北上勤王,不是为了救襄阳。”
“我在贺荣营中见过皇帝。”
“你曾在贺荣人那里待过?”
“说来话长,总之我见过皇帝——陈将军认得当今皇帝。”
“陛下。”陈病才纠正道。
“实既不存,何求虚名?”
陈病才等了一会,没再坚持,“我没见过陛下,但是听说陛下乃济北王之子,我与王殿下倒有数面之缘,想必虎父无犬子。”
“只是可惜虎落平阳,当今皇帝不仅被迫立单于之妹为皇后,还要随传随至,每次回宫,必要百般请示,还将弟弟留在单于身边当侍从。”
陈病才脸色微变,身板重新挺直,“单于欺人太甚。”
“这只是开始,等单于夺得九州,必视皇帝为眼中钉,我看他的意思,先要除掉皇帝,改立年幼的新君,然后逼新君禅位。”
陈病才脸色又是一变,这回想到的却是另一件事,“传言都说是你刺杀万物帝,果真如此?”
“没错。”
“而你还敢大言不惭谈论当今陛下的受辱?”
“我的确刺驾,然后就是当今皇帝送我离开东都,在邺城,我曾得他庇护一年有余,在单于营中我二人无话不谈,皇帝暂时北还渔阳,我则南下寻找忠臣良将。”徐础轻轻点下头,“我能说的就是这些。”
陈病才笑了一声,沉思良久,“救襄阳与勤王有何关系?”
“关系甚大,贺荣人已占据北方三州,驱诸州之军攻城掠地,将成席卷之势。襄阳乃荆州门户,一旦失陷,则荆州必归贺荣人所有,相邻的洛州危如累卵,益、汉两州孤悬西垂,吴、淮二州坐困东隅,九州被一切为二,彼此失援,全都坚持不了多久。此所谓大势已去。”
“湘、广两州倒是还能坚持一阵。”
“能,而且我猜单于占据九州之后,必然急于夺取皇帝之位,一时无暇南下,很可能对四方散州改用怀柔之策,陈将军稍示服从,真的有可能争取到一个王号。”
“哈,我绝不会从异族人手中争取王号。”
徐础拱手,“这正是我穿越重重阻碍前来求见陈将军的原因。”
“你听说过我?”
“我在大将军府中,曾经听人谈起陈将军。”徐础仔细观察,知道这一次没猜中,立刻又道:“后来与费昞费大人、尹甫尹大人相聚时,也曾说起过陈将军。”
陈病才的眼睛终于一亮,“尹大人说起过我?”
徐础心里还有一串人名,如今都不用说出来了,“嗯,尹大人对陈将军赞赏有加,对我说,此乃治世之冤臣、乱世之忠臣,兴复天成者,或是其人。”
“我与尹大人来往不多,想不到他居然记得我。”陈病才既兴奋,又有些怀疑。
“尹大人乃范闭范先生的得意门徒,最善于识人,但也的确不愿与人来往,他说,看人看大略,远观足矣,近观反易受其迷惑。”
陈病才连连点头,“有道理。”
徐础替尹甫编造一堆话,又道:“但是天下大乱,尹大人也不能坐而旁观,他如今统领一支冀州军,退居秦、凉交界之处,伺机待,只要南方一动,他在北方必做响应。”
陈病才耸然动容,“连尹大人也……你且退下休息,此事我要细思细想,何况前有大江阻隔,我便是想救襄阳,一时也做不到。”
徐础拱手告退,并不急于劝说。
回到住处,昌言之笑道:“公子成功了?”
“只成五分。”
“已经很了不起了。公子走时话没说完,陈病才最需要一员大将,但他最想要的是什么?”
“名声。”徐础道,他的一切劝说之辞都以此为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