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儿只是觉着,这事情出现的有些诡异。当时朝上猝不及防,回来的路上,我慢慢理顺,才觉,这事情有些蹊跷。”苏峻也不瞧苏晋的神色,便自顾自地说,方才的询问,也不过是个开场白而已,“陛下乃是温和而胸有城府的性子,这般操之过急的样子,绝不可能属于今上。今上,太过反常。您知道,他不是任性之人,亦明明白白地知道,自个登基才不到半年,如今便和陇西动手,实在是不理智的。可他为何,还是要这么做?”
“你以为,陛下的目的并不在括隐本身。”苏晋听了苏峻的话,一霎时便抓住其中重点,缓缓问道,“那你说说,到底在什么?”
“孙儿以为,反常则妖。”苏峻缓缓道,“陛下若是如此行事,必然有其道理。陛下反常之处,在于两点,一则是亟不可待地要去对陇西下手,二则任用谢眺为括隐官。若有何深意,也必然在这两者背后。”
“对陇西下手,不难理解。陛下此举未必是真想也不可能动摇陇西四姓在陇西的根基,可敲山震虎的作用,却是轻而易举地便能达到。”苏晋顺着苏峻的话,缓缓眯起了眼,“可以说,这是在传达某一种讯息吧。陛下不满于陇西专横,不过仍是再给他们机会,若是抓住了,便可各退一步,又恢复先前相安无事的境况,若不退。”
“上场的人,可就不是谢眺这般从无背景,极好拿捏的人了。”苏峻亦是微微一笑,缓缓接过了苏晋的话头,“只是,祖父您对于这事,到底如何看?您又是如何看待咱们与陇西,陛下与陇西的关系?”
“我如何看?这并不重要。”苏晋却是倏地张开了那微眯的双眼,一双眼里,满是精光,“重要的是,苏家该如何看待这个问题。家族面前,从没有个人。个人的全部情感,都微不足道,不是吗?”
“或许如此吧。但家族,难道不是一个个人组成的吗?”苏峻唇边仍是温和笑意,周身的凌厉,此时只剩下低眉顺眼的和顺,仿佛真是个普普通通的男子在尊敬的长辈面前一样。
“阿峻。”苏晋的目光落在苏峻那张年轻而轮廓清晰的脸上。苏峻生的与父亲苏胤极像,年岁愈长便愈是相像。在这一刹那,苏晋竟然觉得,自己恍惚间,似乎从他的脸孔之上,读到了苏胤的影子。
苏峻低垂着眼帘,仍是那副模样,静待着苏晋的下文,却久久未曾听见,只有一声浅浅的叹息,从耳边缓缓划过。
“那孙儿,就先告退了。”
“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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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有二爷消息?”天色仍旧是黯淡,连日头都瞧不起清楚,青纱帐里苏峻小心翼翼地从床上翻身起来,才披着外衫给自己倒了杯茶,朦胧间看到郦青的影子映在屏风上头,便低声问道。
“这几日爷醒来第一件事,便是问有没有二爷的信。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听见薄氏的声音从背后响起,苏峻缓缓转过身去瞧她,那一张脸上的冷峻线条,倏忽便温柔起来。一双苏家标志性的凤眼,此时满是温柔,几乎要溢出来了一般。
“我亦是小心的不能再小心了,可还是吵到了你。”苏峻低低一笑,那温柔而又低沉的嗓音,叫外头站着的郦青,都是一个激灵,刚到了嘴边的话,都猛地噎了回去,“这外头还黑着呢,不过四更多些,你且睡吧,不必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