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淡直勾勾地看着威远侯,逼问道:“您现在所做的一切,究竟是在保卫大楚、拯救百姓,还是助纣为虐、陷黎民于水火?您这一战,或许能使大楚获得几年太平,可之后呢?”
她把碗里的浊水倒掉,嗓音重又变得平和:“活在乱世,人如蝼蚁,谁都逃不过被倾轧的命运。活在盛世,美酒美食会有,死了一条酒虫,还能再养出千千万万条酒虫。侯爷您身份尊贵,哪怕国家倾颓、民不聊生,您依旧有办法弄来粮食酿造美酒,可您是否知道,当您享受美酒美食时,百姓却在吃土,甚至吃人?侯爷,您退兵吧,还天下一个太平,没了这条酒虫,今后我还能为您养出更多酒虫,您说是不是?”
威远侯满目郁气已被深思取代,过了许久,久到林淡几欲放弃时,他才缓缓转动手上的扳指,言道:“林淡,咱俩可说好了,你不能反悔。今后我想喝多少酒,你都不能阻止。”
林淡微笑点头,“说好了,不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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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汤九和滇黔郡王,不,现在应该称为滇黔王,正坐在篝火边饮酒。明日匈奴王便会对他们起总攻,威远侯想必也会趁乱插一脚。两面遭受夹击,这场战争十有八.九会输。可他们不能退,退一步,匈奴就会进一步,大楚国的百姓必将遭受灭顶之灾。
“若是能劝服威远侯那个老匹夫就好了。”滇黔王沉声开口。
“劝不了,开战之前他不见任何人。”汤九摇摇头。
滇黔王冷笑一声,咬牙道:“那便拼个你死我活罢。”
恰在此时,赵六匆匆跑过来,递上一封信,压低音量道:“将军,这是威远侯派人送来的,您看看吧。”
汤九拆开信封一目十行地看完,紧绷多日的脸庞竟露出一丝错愕的表情。滇黔王凑过去看了看,亦十分惊讶。在信里,威远侯不但答应撤军,还愿意配合他们做一场戏,把匈奴王诱入陷阱绞杀。
“会不会有诈?”滇黔王想也不想地道。
“去查查威远侯近日见过什么人没有。他态度大变,不可能毫无征兆。不管有没有诈,这总归是一线生机。”汤九沉着冷静地分析道。
斥候很快就打探到了消息,说是一名身材婀娜、容貌秀丽的女子抱着一坛酒去见了威远侯,那酒十分神奇,只拍开坛口,浓浓的酒香就把整个营地都浸透了。二人在帐中密谈片刻,女子离开后,威远侯就改了主意。
“是林掌柜吧?”滇黔王低笑起来,“唯有林掌柜才能酿出那等美酒。老匹夫最是听林掌柜的话,林掌柜让他别喝酒,他连杯子都不敢碰,林掌柜让他一定要吃早饭,他天不亮就会去家乡菜馆里等。没想到林掌柜如此深明大义,危难时刻还孤身跑到边关来劝老匹夫撤军,我们都欠了她一条命。”
汤九目光闪烁,似喜似悲,好半晌才哑声道:“何止你我,全天下的人都欠她一声感谢。既如此,我今夜亲自去会一会威远侯。赵六,你派人去把林淡接回来,边关太危险了,我不放心。”
然而当晚过后,林淡就消失了,这场战争以匈奴人的大败而告终,匈奴王被砍断一条右臂,好不容易逃出生天,从此对中原人畏如猛虎。皇帝勾结匈奴出卖城池的密信被汤九找到,以此逼其退位。汤鹏是最先攻入京城的将领,一路寻到后宫,把早已失宠的严朗晴活生生掐死,尸体吊在冷宫的房梁上,直等腐烂成白骨才准宫人把她放下。那也是汤贵妃吊死的地方。
曾经盛极一时的严家菜馆早就变成一片废墟,林老二和林老三无处谋生,活得极其狼狈。偶有一日,他们路过三岔口胡同,却见家乡菜馆竟然还开着,且生意十分兴隆,已经登基为皇的汤九穿着一袭便装坐在店里,认真翻看一沓书籍,眉宇间笼罩着愉悦而又思念的神采。
那是林淡撰写的游记,托人带回京城,送给裘小厨子做教材,这家乡菜馆就是裘小厨子开起来的。她用写故事的方式把自己遇见的美酒和美食纪录下来,遣词用句十分生动形象。看着这些文字,汤九便能想象得到她是何等洒脱不羁,自由自在。她每隔一段时间便会送一坛美酒给威远侯,只可惜总会被汤九截胡。他也曾试着寻找她,却每每晚上一步,她就像一缕风,当你以为可以抓在手心时,却顺着你的指缝溜走了。
曾有人问汤九平生吃过的最美味的一顿饭是什么,汤九闭眼想了想,微笑道:“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朕吃过的最美味的一顿饭,是断头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