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赤炎这样讲了,瑞祎知道点头应了。他们正在平夷关,一路进了大燕倒也顺利,即将进入京都时,前来迎接他们的人让瑞祎也觉得有些恍惚,是祝彦章。
如今的祝彦章头已经掺了白丝,听闻他一生未娶,瑞祎再见他心里总觉得愧疚。
祝彦章倒是依旧豁达,对着呼赤炎行礼,“皇上命微臣前来迎接汗王、王后,多年不见,汗王威武依旧啊。”说完看向瑞祎,“王后娘娘倒也没什么变化,真是青春永驻。”
祝彦章这话倒是缓和了瑞祎的尴尬,前来迎接的仪仗很是盛大,足显重视。大燕太子在城门处恭候,见到二人进退有据,不卑不吭,倒是颇有几分储君的霸气。周沉毅教出来的孩子果然是不错。这个孩子的生母不是皇后,也不是当年盛宠的嫣贵妃,听说是一个名不经传的宫人意外承宠,不想一夜宠幸珠胎暗结,就生下了周沉毅这唯一的儿子。
周沉毅,这辈子只有这一子。
这太子倒是当得安稳如山。
一路进了大燕皇宫,层层通报之后,呼赤炎便和瑞祎跟在那内监身后,进了大殿。
周沉毅已经无法起身,躺在龙榻上,看着呼赤炎跟瑞祎并肩进来,日光透过窗棱笼罩进来,落在两人的身上,仿若笼上一层金光。
呼赤炎跟周沉毅相互见过,叙了会旧,呼赤炎就起身离开,留给瑞祎跟周沉毅说话的时间。
缠绵病榻许久的周沉毅,眉目间苍老的不成样子,瑞祎看着他眼眶一红,忙转过头去用帕子遮着眼角。
“没想到你还会为我流泪。”周沉毅带着几分惊喜,晦暗的眼眸此时也有了几分光彩。
“你好好养病,会好起来的。”瑞祎强带着欢笑安慰他。
周沉毅却不接这个话茬,看着瑞祎的眉眼依旧,跟记忆中的样子一模一样,岁月在她的身上似乎留下的印记并不多。轻轻地叹口气,周沉毅看着她,轻咳一声,说道:“这辈子我最为后悔的事情便是当年放开了你的手,后来曾经无数次想起,每每夜不能寐。”
瑞祎不知道如何接这个话茬,只能坐在那里听着他说。
许是人到了大限,脑海中的记忆,最清楚的往往就是年少事情的往事。从他们相识相遇到后来的分开,周沉毅说的清清楚楚,好像这些往事他时常拿出来回想,以至于很多细节瑞祎都忘记了,但是周沉毅说起来却清清楚楚。
周沉毅忆及当初,泪落于枕,“如果时光能倒流,我愿以江山为聘,天下为礼,迎你归家。”
裴瑞祎也只淡淡一笑,只可惜世事没有如果!
这话这个时候却不能说,她只能看着他,劝慰道:“别想这些陈年旧事了,好好地把身体养好,以后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叙旧。”
周沉毅却是摇摇头,“我这一辈子,最对不住的人是你,你因我之故颠沛流离,几番生死擦肩而过,我一直很愧疚。”
瑞祎还想说话,周沉毅摆摆手没让他开口,自己咳嗽一声,面上带着一番不太正常的潮红,“我没想到你还会来看我,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说完这一句,他自己也好像是解开了心结般,面上的笑容都舒爽了很多。抬起手,指了指旁边小几上的一个锦盒,“这个你拿走吧,我原想着你若不来,我就带着它陪葬。但是你来了,你就带走吧,这东西陪了我一辈子,也该还给你了。”
瑞祎狐疑的看着那个锦盒,伸手拿过来想要打开,周沉毅却道:“等你出了大燕再看吧。”若是现在打开了,他怕她会不要。
瑞祎迟疑了一下,到底还是答应了,“好。”
周沉毅就笑了,“我知道他待你一直很好,你当初没嫁错人。你走吧,走吧,能再看你一眼,上苍对我已经很仁厚了。”
瑞祎缓缓起身,看着闭上眼睛没有再看她的周沉毅,拿着那锦盒这才抬脚走了出去。
走了两步,忍不住回头,阳光落在他苍老瘦削的面容上,眼角处的那一滴晶莹,在阳光下反射着迷离的光芒。
瑞祎掩面而走,强忍着没让自己落下泪来。出了这大殿的门,她是狄戎的王后,她不能轻易落泪。
周沉毅病重,太子也无心招待他们,呼赤炎也没有长留的意思,带着瑞祎当天就回了国。还是祝彦章送行,一路将两人送到城门外长亭处。
“汗王、王后,一路顺风。”祝彦章看着二人笑着说道。
“三白……”瑞祎开口带了几分哽咽,忙笑了笑这样自己的囧态,“你也好好的。”
祝彦章笑,“好着呢,你看我身体硬朗的很,活个十年八年的没问题。等到告老还乡了,说不定就去狄戎找你叙旧去了。”
明知道祝彦章说的是客气话,他怎么可能去狄戎找自己,但是还是爽快的应了,“好,那我在狄戎等你,到时候好酒任你喝。”
“好好好,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候可不能小气。”如今他孤家寡人一个,送走了父母,膝下空空,等到送走了皇上,他这辈子就算是真的自由了。到时候,他就能做点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孑然一身的他,埋骨草原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挥手送走二人,晚霞当空,映的半边天都红了。
走出好远,瑞祎打开帘子往后看,祝彦章还站在那里凝视着他们的方向。
呼赤炎拍拍瑞祎的肩膀,知道她现在心里肯定不好受,将她抱进怀中,“想哭就哭吧。”
“我只是很难过……”瑞祎埋他的怀里,原以为那些已经尘封在尘埃中的往事,不曾想现在翻出来,依旧让她心酸难耐,惆怅不已。
呼赤炎心里有些吃味,但是他没表现出来,毕竟最后胜利者是他,瑞祎跟他过了一辈子,那些人都是失败者罢了。他得大度,不能太小气了。
可是好郁闷怎么办?
看着老婆缅怀往事,为故人落泪,心里酸的都能酿醋了。
等到出了平夷关,瑞祎打开周沉毅给她的那个锦盒,看到里面黄绸包裹着的琉璃樱桃盏,眼泪当真是如流水般再也止不住的淌下来。
当年,裴家人到了狄戎之后,她曾经在大夫人带来她院子里的箱笼中寻找过这个琉璃盏,那时候只想找到了,砸碎它。但是翻了几遍也没找到,当时只以为可能是家人不在意没给带来,毕竟一个不算贵重的琉璃盏,千里迢迢的带着它做什么。
但是万万没想到,这个琉璃盏落在了周沉毅手中。
他说,若是她不去见他,就要带着它陪葬。
他说,这个东西陪了他一辈子。
不清楚这段过往的呼赤炎,看着老婆对着一个琉璃盏都能哭成这样,真是年纪越大越爱哭了。
都怪周沉毅,自己要死了,还要让别人跟着哭。
马车滚着黄尘,迎着夕阳往回走。
瑞祎抱着那锦盒,讲了这里边的缘故。
呼赤炎听了沉默了半响,心里却骂道,周沉毅这个混蛋,自己死就死了吧,死了还要勾着他老婆的心念着他。
他就知道,他不应该心软陪她回去。
可是同时也庆幸,庆幸自己当年没有轻易松开她的手。
不然可能抱着某个锦盒带着心酸回忆入葬的就换成他了!
岁月还长,他还有她。
足够了。
回到狄戎后的第三天,传来消息,燕皇薨世!
瑞祎那一天坐在自己的宫殿里,一整天都没说一句话,桌子上摆着那个樱桃琉璃盏。
脑海中回想起,那一年,那一天,在那个长巷子里,她背对着他,他把这尊樱桃琉璃盏轻轻地放在地上。那时,她看不到他面上的神情,只知道他们之间已经再无可能。只想着既然这般他何苦又来招惹她,倒不如大家一刀两断来的干净利落。
那时候,她曾经很怨恨他!
现在,看着这尊琉璃盏,那些曾经的怨恨早已经没了无踪影。
厚重的殿门被轻轻的推开,呼赤炎抬脚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几个孩子,大家悄悄地站在那里,看着哭成那样的瑞祎一时都不敢靠近她了。
瑞祎听到声响忙抬起头,看着眼前的丈夫跟孩子们,连忙抹去泪珠,“一时不小心风迷了眼,没事的,别担心。”
这大殿里哪来的风,呼赤炎心里叹口气,他的瑞祎永远这么良善,这么心软。
“嗯,我给你吹吹就没事了。”他走过来牵着她的手,还真的低头下头在她的眼睛上吹了吹,然后在她耳边柔声说道:“你看,孩子们都很担心你,我也很担心你。”
瑞祎对这几个孩子招招手,他们这才跑过来围在她身边,瑞祎笑着安抚他们。
纵然心有惆怅,可是更当珍惜眼前福。
她,爱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