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当年太上皇登基那会儿算起,军中就山头林立。想想这天下的宗室和勋贵们,多是因为军功起家。
这群人哪个在军中没几个亲戚故旧
太上皇不是“马背上的皇帝”,因此面对这群杀气腾腾又桀骜不驯的功臣们,他奉行拉一批打一堆的策略,拉着一众文臣以及亲近他的宗室和勋贵,压制那些心比天高或者死守地盘一步步退的将门武官,十余年过去,果然卓有成效。
不过太上皇这收拢兵权打压宗室与勋贵的举动,再怎么极力避免牵连太多,也难免落下“重文轻武”的结果。
翻翻史书,看看宋太宗的生平就知道了。太上皇此举必有后患,现在只是露出冰山一角罢了。
因为太上皇的嫔妃,乃至于太上皇的父皇留下的几位老太妃,那都是出身勋贵,其中更有数位的娘家败在或者干脆毁在了太上皇手中。
太妃们出身名门,自是心高气傲之辈,若有机会定会报仇雪恨皇权至高无上这话也就糊弄糊弄老百姓,见识多学问大之人就难以洗脑那些老太妃们会忍气吞声绝非畏惧皇权,不过是因为暂时打不过而已。
圣上早就看透这些弯弯绕绕,最初的愤怒已然烟消云散,如今剩下的念头就是该如何冷静应对:父皇这就是您用尽全部心力手段,甚至为了保住帝位,平衡当时关系连二哥都能舍了的结果
当年爱若珍宝的嫡长子都能丢开,牺牲妻妾,还有别的儿子孙子只怕也不在话下。
圣上摇了摇头,更忍不住笑出声来,只是脸上的嘲弄之意溢于言表。
屋里有地龙,窗边还点着炭盆,贤妃却觉得有点冷,圣上脸上的笑容绝非“得色”,更不是什么“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的欣慰之感。
太上皇与圣上,反正不像看着这么父慈子孝。
作为早早就伺候圣上的贤妃,对此自然心知肚明:把持朝政这么多年依旧不放手,圣上的心情可想而知。圣上几次三番想收回兵权,要动肃端王和忠顺王,若非太上皇
贤妃不由腹诽:换做那些世家,若是老一辈恋栈不去,还时常掣肘那还怎么温情脉脉
须知肃端王身边那些宗室全占着好位子,甚至到了皇子们都眼热的地步。
此时圣上忽然问道:“确实是西边那几位老人家出的手”
贤妃回神郑重应道:“已经盯了好些天。”她抬手轻点,指向角落里垂头不语的心腹,“亲见那几个嘴碎的小子跟老太妃们的心腹往来过好几回,才拿的人,借口”贤妃微微一笑,“自是孝敬没给够。”
以贤妃名义拿人自然比圣上出面要合适许多。
圣上颔笑道:“你做得很好。”
老太妃们的所作所为,父皇只怕早就有所察觉,然而父皇就是装作一副不知情的模样,想必对那几位老太妃也颇为忌惮。
老太妃们深居宫中多年,没准手中握有杀手锏,若真是什么都不顾拼死一搏,父皇恐怕也要“晚节不保”所以父皇他老人家乐得有个孝顺儿子替父分忧。
他若出手,让人拿出把柄,他这皇帝的名声还能要吗君王失德自可令宗室与百官言废立
此时贤妃的心腹上前,在贤妃耳边说了几句。贤妃点了点头,这才转向圣上问道,“那几个小太监已然料理好了,圣上这会儿要不要瞧一回”
贤妃会暗中把人弄到自己这儿里,正应了她那句“拿人”,但她却不会越俎代庖,抢了慎刑司的活计,在自己宫中对太监行拘禁拷打之举。
之所以说是“料理”,是因为贤妃的心腹来了次“神兵天降”,那两个太监当时就吓尿了不收拾擦洗一下换件衣裳,哪里能面君。
圣上忽然笑了,“闲着也是闲着,传吧。”
这就是跟他二哥混久了惹上的毛病,偶尔会那么不正经一下。
话说这群伺候主子的宫女太监,也就分那么几种:忠于一个主子的,找不到门路的,双面间谍两家通吃的,以及给钱就干的
贤妃弄来这两个正好是最后一种。既然拿钱办事就不用期待这俩小太监能有什么气节在贤妃眼里,这两人是小太监,实则也都上二十好几人了,比九皇子还大上那么一两岁。
这两个小太监也就是因为年纪轻,不知旧日秘闻,又贪财才因为谣传林海药方一事而露了行迹:他们如何受人收买的行迹。
二人为被带到圣上跟前时,莫说手软脚软几乎摊在地上,光是额头上流个不停的冷汗就在各自眼前汇成一小滩水。
而自打这二人进来,圣上的心腹大总管就眼皮子一跳,等这两个小太监五体投地,这位大总管也砰地一声跪下了,叩头不止,“奴婢知罪。”
原来这俩小太监正是圣上这位心腹总管太监的徒孙。
圣上又笑了:这才对嘛。不牵到他身上,就不是久居宫中什么都见过的老太妃应有的手笔了。
跪在地上的大总管在这温暖如春的房中,见圣上一笑却遍体生寒。
圣上素来沉得住气,但是一旦他不愿再忍,那手段也是一等一的:当年圣上还是皇子之时前往西北大营,营中有人阳奉阴违,险些让圣上吃了大亏,然而若干年后此人不仅畏罪自杀死于大牢,其家族无法在京中立足,连姻亲都无人做官了。
贤妃端了杯茶过来,轻声道,“咱们不作自己啊,”说着也无奈一笑,“横竖都是牵扯得上。”
说穿了人家老太妃打得就是个投鼠忌器的主意,若真是顺着那条谣传往深处挖,圣上闻听到若干真想,震怒之下都不好重罚那些宫人,不然他的大总管就得先倒下。
老太妃这边甭管是为了自保还是干脆让太上皇与圣上父子反目反正她们的目标达成了大半。
最后圣上让贤妃从贵妃宫中请走,用过晚饭才回到乾清宫贵妃也得到了圣上的安抚和赏赐,一直关心宫中这点动静的德妃和淑妃暗地里也松了口气。
三妃早已不再争宠,而是争儿子的前程,可儿子的前程则大家齐心协力襄助圣上,让太上皇放手。
德妃淑妃虽然不知当年除了圣上,全家都在宫中中了招,但也猜得着这次绝不是什么小事,而且圣上好像忍不住了
宫中之事,尤其是圣上今日下定决心治标又治本,林海自然一概不知。
送走了便宜小舅子王祉,闺女黛玉则赶在晚饭前回来她到荣府做客去了。
黛玉一进门就扑到林海怀里,“还是爹最好。”见王禅在侧,也不忘补上一句,“母亲也好。”
林海一瞧:这是怎么了看着不大开心啊。
王禅立时瞄向了紫鹃。紫鹃一缩脖子,目光就往黛玉身上飘。
林海与王禅就都明白了:估计是姑娘之间的小事,若真是受了委屈,紫鹃不敢瞒着。
荣府固然捉襟见肘可也要脸要面,黛玉邀请小姐妹们一次,王夫人那边势必要凤姐儿做主回请。
宝玉稀罕黛玉阖府皆知,这回就拿了元春赏下来的歙砚送给黛玉。
黛玉喜滋滋地把玩了一会儿,才吩咐紫鹃收好,更对宝玉嫣然一笑,“这个我瞧着真好,多谢二表哥。”
黛玉当众称呼宝玉可不那么亲昵。
黛玉给个好脸,宝玉就很满足,又取出早就预备好的一套湖笔,“再看看这个。”
自打黛玉亲爹回京又多了个继母,荣府这边从表哥嫂子再到一众姐妹,包括宝玉在内,都鲜少有人再给黛玉送饰衣料当礼物,而是转向书画加笔墨纸砚,若是囊中羞涩,最不济也会送个精巧的摆件或者亲手绣制的帕子。不过林海和王禅的回礼也都十分给力,连王夫人都挑不出理。
林家送来的礼物荣府上下都看在眼里,袭人看着宝二爷猛显殷勤,倒不是心疼那些好东西,而是嘀咕二爷这片痴心,哪里瞒得了人
但袭人心里怎么想都无济于事,因为宫里娘娘赏赐给宝二爷和林姑娘的东西,那都是成对儿的所以她无论人前人后劝一句“二爷得顾及林姑娘名声”都不敢。
与原著之中的情况不同,母贾政自始至终都把黛玉看成是宝玉的良配,而王夫人在挑选儿媳妇的时候稍微在宝钗身上动了点心思,随后跟妹妹外甥女斗了几次心机,她也无奈默许了黛玉
在贾母与贾政看来,若非得亲上加亲,宝玉迎娶黛玉不成,湘云的排位可都在宝钗之前。
只是贾母并非全无自知之明,直到三品官之女配五品官之子女婿只怕轻易不能同意,因此在议亲之前说什么也得逼着宝玉上进。
至于宝钗也明显志不在此:她的心思不在宝玉身上,她要为自己谋一门好亲。
远的不说,宝钗去过舅舅家和林家,亲眼见过什么是真正的高官门第,像荣府这种只有贵妃支撑,鲜见诰命夫人往来的普通官宦人家,可不是她能放在眼里的好选择。
湘云此时也有心事:她叔叔要她跟着婶子一起调任西南她不大想离开京城。于是宝玉跟黛玉相处,甚至有点旁若无人的样子,宝钗和湘云也都不曾理会。
因着前次宝钗拉着湘云自去结交宗女,黛玉跟她俩面上没什么,心里却一直稍微不自在直到今天。
话说黛玉如今可是货真价实的“小公举”脾气,她倒不想谁都时刻围着她,却觉着作为好姐妹你越过我去认识旁人,不管你们是不是存着别的心思,事后总得给我解释一下吧
然而她等了几天,这两个姐妹的来信就像没有这回事儿,今日见了面看宝玉跟她说话说得投机,她俩就更不往她这边凑。
黛玉有点失望。想想小姑娘的家境和她的年纪,就知道“喜怒不形于色”这一条距离她太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