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三日,距蒙仲在六月初六那一日次攻打函谷关,已过去了两个月零五日,但关外的魏军却迟迟没有对函谷关动第二次进攻,那些魏军似乎仍在做着准备。
“引门水、大河之水倒灌函谷道?这种事真的可能么?”
当日清晨,白起一如既往地早早来到函谷关的关楼上,站在墙垛旁眺望远方,眺望那些魏军在近一个月里筑造的“堤坝”设施。
看对面这架势,似乎是打算在门水的东岸加固堤坝,好使得引入的水流倒灌函谷道……这听上去似乎挺靠谱的,但考虑到函谷关位于函山谷道之间,其地势原本就高于蒙仲军中那几座军营的位置,白起总感觉蒙仲这次出了一记昏招。
不得不说,倘若换做旁人,恐怕这会儿白起早已在嘲笑对面的愚蠢,但由于对面是他忌惮的老对手,他始终不敢掉以轻心,毕竟在他的印象中,蒙仲确实是一个喜欢出奇招、且奇招频频的将领。
『他大概有什么我所不知的深意吧。』
白起暗暗想道。
既然想不明白蒙仲的深意,白起索性将这件事暂时放下,思考起自己的战略起来。
他的战略很简单:门水秦营那边,他已经与齐军的统帅田触达成了协议,不出意料的话,田触便暗中帮助他拖着联军,虽说在彼此的“合作”中,为了避免三晋联军产生怀疑,秦军与齐军也难免会因为假装的厮杀而出现一定的伤亡,但为了拖住三晋联军的目的,这是值得的。
想想也知道,此番他秦国抵御外敌,目前为止仅仅只动用了十万军队,而且还是本土作战;而对面的联军,却有整整二十五万军队,辎重、粮草消耗是他秦国的两倍有余。
再考虑到齐燕两国距离这处战场路途遥远,粮草运输不便,以至于由作为合纵长的赵国给齐燕两军供应了很大一批粮草,其余小部分则由魏韩两国补足,在这种情况下,魏、赵、韩比他秦国更加拖不起,一旦这场仗拖上一年半载,他秦国固然会因此消耗大量的军饷与粮草,但魏、赵、韩三国的损失,怕是会在秦国的三倍左右。
以己国一份损失,换来魏、赵、韩三国近三倍的损失,别说白起,就连咸阳那边也觉得这笔买卖相当赚。
毕竟三晋皆是阻挡在秦国东进中原路线上的拦路虎,若能借这场仗削弱三晋的国力,这对于秦国日后对三晋的进攻,当然是大为有利的。
而这,也正是秦王稷与穰侯魏冉至今为止都没有催促白起尽快击败来犯联军的原因——哪怕白起被蒙仲堵在函谷关一步也不敢出,但咸阳那边对于目前的战况并无不满。
当然,对此白起可并不满意,他对自己的要求可不仅仅只是抵挡住诸国联军的攻势那么简单,他还想着将对面彻底击败,奈何对面的蒙仲死死挡在面前,让他很难有挥本领的机会。
对此,白起心中亦有些不忿,因为若没有蒙仲的话,可能他这会儿已经在三门峡的联军主营庆功了,岂还会窝囊地被堵在函谷关这边?
不过他相信,目前的不利局面会慢慢改变的,等到对面的联军无法忍耐齐燕联军的缓慢进展,将蒙仲调去攻打门水秦营,介时就是他动反击的时候了——只要那蒙仲不在,对面的诸国联军谁与他白起抗衡?!
正想着呢,白起忽然听到身背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下意识地转过头,旋即便看到部将仲胥神色慌张地匆匆而来。
只见在白起的目视下,秦将仲胥几步奔走至前者面前,在抱拳行礼后,急声说道:“白帅,出事了,门水军营被攻陷了……”
听到这个噩耗,白起最初的反应是愣了一下,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足足愣了半响后,他脸上这才逐渐流露出惊怒之色,忍着怒气问道:“当真?怎么回事?”
“是蒙仲麾下的魏赵两军。”
偷偷看了一眼白起难看的面色,仲胥小心翼翼地说道:“昨晚,蒙仲麾下的魏赵两军不知从冒出来,偷袭了门水秦营,先是魏武卒袭营,而后方城骑兵与赵国的军队前后杀入营中,卫援误以为是齐燕两军袭营,起初并不是很在意,等到他察觉不对,战况已大为不利……”
说到这里,他又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下白起的面色,旋即又补充道:“最后,待齐燕两军亦杀至时,卫援无力支撑,只能选择撤退……眼下,卫援已率残军退至门水西岸,正借门水之险而苦苦抵挡魏、赵、齐、燕四支军队,力所不逮,是故派人前来求援……”
说着,他向旁边让开了半步,示意他身后一名士卒上前亲自向白起讲述昨日那场夜袭的大致经过。
显然这名士卒,正是秦将卫援派来求援的使者。
而在此期间,白起面露惊色,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他门水秦营……丢了?
睁大眼睛喃喃自语了几句,白起忽然转头看向关外远处魏军所构筑的那些堤岸,心中闪过一丝明悟,旋即哈哈笑了起来:“哈哈哈哈……”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说你蒙仲为何会想出这种有违常理的招数,原来是无中生有,你的目的根本不是什么所谓的引水倒灌函谷道,你只是想吸引我的注意而已,使我难以觉你真正的企图……』
此刻恍然大悟的白起,放声大笑,只是这阵笑声,怎么听都有些落寞的样子。
“白、白帅?”
仲胥似乎被白起的反常给吓到了。
而在白起身边,近卫司马靳亦满脸惊色地关切问道:“白帅,您、您还好么?”
听到仲胥的询问,白起缓缓收敛了脸上的狂笑,双手死死握拳,但旋即又无奈地将其松开。
叹了口气,他说道:“靳,你去司马老来,我有要事与他相商。……仲胥,立刻去集结军队支援卫援。”
“喏!”
仲胥与司马靳分别抱拳应道。
待等二人离开后,白起啪地一声将右手的手掌啪在面前的墙垛上,面无表情地死死盯着关外远方那座只能瞧见轮廓的道中魏营。
虽然奋力拍打墙垛让白起感觉手掌处传来阵阵刺痛,但这份痛意,远远不如他此刻心中那种仿佛心脏揪紧般的痛意。
门水秦营失陷,这意味着一旦联军顺势攻过门水,便可直接绕到他函谷关的背后,十五里狭长的函谷道,再也无法作为阻碍蒙仲的最大筹码。
一想到诸国联军绕开函谷关、大举杀入他秦国腹地,纵使是白起,此刻脑门上亦是汗如浆涌。
通过仲胥与那名秦卒的讲述,他不难猜测门水秦营究竟是怎么丢的,无非就是卫援误以为他的敌人只有与他秦军存在私下约定的齐燕两军,缺少警惕,而蒙仲就恰恰利用了这一点,骤然难,一举攻陷了门水秦营。
而让白起难以释怀的是,此番门水秦营的失守,他也有不可推却的责任——若非是他主张与田触达成了私下协议,授意卫援与田触“合作”,共同欺骗三晋联军,卫援又怎么会对齐燕两军放松警惕,故而被蒙仲有机可趁呢?
说白了,自以为得计的他,反而帮了蒙仲一个大忙。
“该死!”
白起恨恨地又锤了一下面前的墙垛,心中无比恼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