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追查下去,他承受不起。”
“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裴君也不肯说。”
是不肯说,还是不敢说,不愿说?
裴行俭出身河东裴氏,门第高贵。三十岁即为长安令,可看得出他背后的底蕴。
连他都不想深究,只想找回玉枕交差。
如果是这样子,那么狄仁杰给出的答案,倒是一个最为圆满的答案。
嗯,用来交差的圆满答案。
长安的水,果然很深。
大唐的中枢所在,每天看到的,听到的,尽是歌舞升平,繁花锦绣。可是在这太平盛世的背后,似乎是一个无底深渊。谁也不知道,那深渊中,究竟是什么。
惹不起,惹不起啊!
“阿弥,你可是觉得,我很软弱?”
“啊?”
苏大为抬起头,诧异看着狄仁杰,旋即笑着摇头道:“没有啊,这的确是一个最好的解释。”
未来的狄阁老,似乎学会了宦海里最为重要的一课:妥协。
狗娘养的妥协,但是没有办法。
苏大为道:“老司说,吕掌柜不爱出门,喜欢在家酿酒。
所以我想着,东西会不会就藏在地窖里?那是他储酒之地,想要查找,必须要动用很多人。这件事,最好是让杨班头他们。不良人这边,不适合参与其中。”
狄仁杰眸光一凝,旋即恢复了正常。
他微微一笑,道:“你说的,倒是很有可能。”
“嗯,就是这个事,我也希望早点结束。
玉枕案一日没有结果,我们这些人就一日不得清闲。江帅昨日还说,再找不到,就只有掘地三尺了……这个案子,已经死了魏帅。到此为止,也算是有了交代。”
“阿弥所言极是。”
“那我去睡了,明早还要去点卯呢。”
“阿弥,明天请个假,去一趟昆明池吧。”
“去昆明池作甚?”
“李大勇明日休沐,会去昆明池陪丹阳郡公。
你的刀弩在李大勇手里,裴君已经说好了,他可以还给你,但是要你亲自前去。”
“为什么?”
“难不成你还想堂堂千牛备身,给你送过来吗?”
苏大为愣了一下,连连摆手,“那可不敢,那可不敢。”
开玩笑,千牛备身可是实打实的正六品职官,不是散官。他一个小小的不良人,又怎敢让千牛备身给他送刀弩?只是,他这样登门拜访,李大勇会接待他吗?
苏大为的心里,没底。
回到房间,苏大为逗了一会儿黑三郎,就进了厢房。
黑三郎则趴在正堂的门候,蜷成一团,闭上眼睛。油灯熄灭,苏大为关上了门。
正堂陷入黑暗之中,黑三郎却睁开眼,静静盯着苏大为卧室那紧闭的房门。
苏大为躺在床上,仔细思索着刚才和狄仁杰的谈话。
有点急了!
他隐隐感觉到,狄仁杰似乎觉察到了什么。
如果他刚才说的再婉转一点,暗示再隐晦一点,相信能瞒过狄仁杰。
只是他太想从玉枕案里脱身出来,因为他有一种直觉,这案子背后的水,很深。
事实也证明了他的猜想,连裴行俭都不想继续追查。
那说明什么?说明里面的水深得连裴行俭都不想碰,他一个不良人掺和进去,岂不是找死吗?狄仁杰的退让,似乎也在情理之中。他那么聪明的一个人,休看长的很憨厚,可如果是真的憨厚,又岂能在腥风血雨的武朝,稳坐阁老的位子?
他脱身的想法也很强烈,之所以一直没有行动,也是因为没有线索吧。
脑海中,回忆了一下这两天的行动。
苏大为在确定了没有留下破绽后,缓缓闭上了眼睛。
一只黑猫,如幽灵般出现在院墙上。
它纵身跃下院墙,缓缓向正堂靠近。
细雨靡靡,雨水落下,却仿佛有灵性一样,避开了它的身体。
它轻柔而优雅的迈步向前,突然间又停下脚步。正堂房门下开了一个小洞,一头黑犬从屋里出来,站在台阶上,张口露出了雪白而又锋利的獠牙,出轻弱的咆哮。
“喵!”
黑猫看到黑犬,瞬间后退两步,身体唰的一下子腾起。
雨水似有灵性一样在它脚下凝聚,托着它,凝立在虚空之中。
黑三郎却丝毫不惧,那双森冷的双眸中,闪过一抹不屑之色,踏足跃出,四爪显出四朵莲花似地火焰,任凭雨水落下,却不能让那火焰弱上半分。一猫一犬,一水一火,在半空中对峙着。黑猫显然有些忌惮,而黑犬也没主动起攻击。
半晌,黑猫又‘喵’的叫了一声,身下的雨水散去,它飘然落在院墙上,转身离去。
黑犬也落在了地上。
脚下的火焰,消失不见……
它站在台阶上,用力抖了抖身子,把身上的水甩掉,然后冲着黑猫消失的方向,伸出舌头,哈哈哈哈的喘息不停。眼睛里,闪过得意之色,好像是在偷笑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