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李开明真正忌惮的,整个东南广南荆南地方,也就唯有一个中山王徐子先!
若是能在建州顺利得手,短时间内就积聚起足够的实力,能击败中山府军,大业也是未必就不能成。
城门口又陆续聚集了一些人,有要进城的,多半是早晨进城后又要出城的人,不一会儿聚集了过百人,城门口堵着,城门只开了一条缝隙,厢军们虽是漫不经心,可还是用守城车堵着城门,用长枪铁矛将缝隙堵住,这般情形想要硬冲,当然是绝无可能。
看看并没有太多可疑,厢军队头挥一挥手,说道:“让开,由他们再进出,过一刻关城门。”
“队头,”有厢军提醒道:“这几个都壮实,要不要搜身。”
“他娘的,他们要图谋不轨,拳头也打死咱们了,那是矿工,都是胆大心黑的主。”
队官笑骂一句,并不叫部下搜身。
这队厢军和驻守福建路的厢军大致都差不多,面黄肌瘦,身体瘦弱,长期的营养不良使他们根本没有多少气力,平素说话,都是有气无力的模样,他们连正常的壮汉都不如,更不要说有军人的体格和体能了。
这也是普天下厢军的常态,所以上到天子,下到普通的百姓都知道,这群人也就能守守城门,巡防江面,防止小偷小摸,真的有什么流寇巨盗,要想剿除,还是得靠禁军。
待厢军们让开道路,收起兵器后,刘茂七和罗振邦等人依次入门。
刘茂七突然向厢军队头咧嘴一笑,说道:“你说的对,老子看你也是个苦人,不是威逼穷人的坏种,今天就给你一条活路。”
厢军队头感觉不对,惊道:“你做甚?”
“老子一双拳就就能杀你。”刘茂七抽出藏在腰间的佩刀,伸手一搭,已经疾若闪电般的搭在厢军队头的脖颈。
尖刀磨过多次,锋锐之至,轻轻一搭那队头的皮就被扎破了,鲜血立刻溢出。
刘茂七冷冷一笑,说道:“老子好歹也是成名多年的人物,杀你这样的有些丢脸。也看你是穷苦人,咱们出来荡的人,就是给穷兄弟们找条活路,那些当官的,为将的,绅粮大户,不曾见哪一个穷了。朝廷说征税为了打东胡人,这个咱没话说,可为甚的官绅大户们也跟着财,越来越有钱?这世道没地方说理去。现在你和你的弟兄不要声张,乖乖推开守城车,打开城门,别的事就没有了。当吃粮,跟着我们,不想吃粮,脱了你这身狗皮袍子,乖乖躲家里去!”
罗振邦在一旁道:“咱们在建阳没杀百姓,在府城也不会杀,咱们李大帅敬天悯人,体恤百姓,绝不会滥杀,妄杀一人!”
有刘茂七这个狠人震住队官,又有罗振邦帮腔,这些厢军却也是完全没有替王越卖命的想法和打算。
队官带头先扔了长矟,接着诸多厢军将士便是将手中铁矛长枪往地上一扔。
“这才是灵醒人。”刘茂七咧嘴一笑,夸了一句。
接着罗振邦等人赶紧打开城门,城外很多逃难的人就是流寇所扮,两个贼带的人多半是
老营劲卒,甚至是队官都头级别的流寇武官,他们长期征战厮杀,提着脑袋冒险的事不知道干过多少回,刚刚在城门口却是没有一个人显露异状,是以轻松混入城来,抢夺到了城门。
这些人虽是西北诸路出身,却已经说得一口荆南和江西话,这是因为这两三年来一直潜藏在当地,只要稍用心思,学几句土话根本不成问题,李开明也正因这一点,才定计骗城,改变了原本用精骑突袭的计划。
精骑突袭也是流寇的破城办法之一,早年间流寇人再多,遇到坚城也毫无办法。因为要长期围困,加上打造攻城器械,官兵的援兵一到,此前的功夫便是白费了。而城中的官员也是明白这一点,包括驻守的兵马和城中的百姓抵抗意志也相当坚决。
流贼破城之后,多半会屠城,最少也是烧杀抢掠,裹挟民壮出城,奸污妇人更是常有的事,所以城中百姓都会同仇敌忾,与驻守兵马配合守城,以流寇的攻城之术,只要城中意志坚定,哪怕是一个普通的县城都未必攻的下来。
“点火,通知大掌盘。”
打开城门后,一百多流寇老营兵涌进城来,他们拿着长短兵器,守备在城门附近,还有人从石阶上城墙,赶走了守备的厢军,将城门上方的箭楼,城楼都控制了下来。
厢军的守备之空虚,连刘茂七和罗振邦都意料不到,西北厢军异常强韧,那是因为他们常常与西羌及北虏交战,俸禄再低,也得勤练武艺,在战场上才保的住性命。外夷入侵,才不管你是厢军还是禁军,一样的照杀不误。
中原,山东,河北的厢军就比西北厢军要差一些,等到了福建路这里,刘茂七和罗振邦等人才隐隐感觉到,北方的厢军再弱,怕也是比福建路这边的厢军强出不少。
“承平日久的弊病。”罗振邦对刘茂七道:“福建路只是偶有海盗来袭,到底还算是太平地界,不要说和西北,河北比,就算比荆南都差远了。”
“天下早就处处伏莽,”刘茂七冷笑道:“也早就该叫这些人明白,天下早就不太平了。”
“二掌盘说的极是。”
起事之前,罗振邦就是半个读书人,起事之后,遇着一心想成大事的李开明,众人常一起读史书,通过过往故事寻求成功之道,以书中之事来开拓眼界。同时行万里路,见的人和事多了,自然也会多明白不少道理。
刘茂七此时说的话,已经不复是当年那个血气方刚,只知厮杀的汉子了。
城头有流寇找到柴薪,这很容易找的到,城头备大量的柴薪,一群人泼了些油,撞击火石,柴堆很快被引燃,近处的人先看到火光,远处的人则是看到城头有黑烟滚滚升起。
……
“似乎是东门走水了?”府衙之中,王越的三角眼瞪了开来,看着城头冒起的黑烟,脸上的神情也是惊疑不定。
吕问贤走后,说是去另外几个县募集民壮为团练,助守府城,其后又正式上了公禀,不仅建州有一份,连福州也派人绕道送过去一份。
这样这个建州同知就在法理上暂离府城,且是因为公务勾当,不算弃城而逃,甚至事后的战功里头,可以算上一分。
若是换了以前,王越定然不会认同,吕问贤的公禀一上,他就会以主官身份斥责,若是换了别的身份的官员,王越定然会直接将其免职,卸职之后等侯主官弹劾,等朝廷后命。
同知却是不行,本朝的地方官权力较大,除了一路的巡按使司之外,地方上也会有观风使,还有监军的观察使等等。
以军州来说,同知名义上是知府的副手,职权有限,实际的作用就是监督主官,谋反,图谋不轨,或是有种种违法犯例之事,同知都可以上报安抚使司或巡按使司,以对主官进行制衡。
原本这一套体系还相当有用,文宗之后,同知之职渐成鸡肋,因为其无法制衡主官,手中的实权又相当有限,只能是当成一种过度官职了。
“你们都过去看看。”吕问贤走后,王越原本也想离开,但在流寇起事之后,地方主官就有了守土之职,这和普通的辞职不同。
若地方太平无事,上奏辞职之后,主官可以直接离开,只是账簿要移交给同知查验,不能在公帐上留着尾巴。
吕问贤一走,加上流寇起事,王越不等诏命前来就走是不行了,这些天王越心情郁结,就象是热锅上的蚂蚁,他为官多年,也并不是蠢材,只感觉平静之下隐藏着莫大的危机,危险就如伏在荒莽野外的野兽,随时都可能暴起伤人。
好在这些天来风声渐松,看来流寇也不打算在聚集之初就攻击城池,而是如在河东,中原时一样,四处流窜,靠抢掠裹挟壮大队伍,能到了十几二十万人规模之后,才会考虑攻打州县。
王越原本安心不少,但此时此刻看到袅袅升起的黑烟之后,王越内心的不安感突然强烈起来,他的心脏猛地一阵跳动,眼前一黑,几乎是当场晕过去。
一群族人和亲信幕僚,仆役,护兵头目都在四周,近来王越已经失去了对建州的管制,地方上各县都不再送公文前来,建阳那边早就失了消息,连福州的消息都断绝了。是以在王越这个红袍大员身边,居然没有一个象样的人在,官员,将领,士绅,地方上的头面人物象是早晨的露珠,太阳一出现,便消失的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