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宜速走了。”李谷原本一直站在马侧观看战场,此前他就感觉此战有些悬,未必会如想象般的那样顺利,但仗打成这样,从开头就不顺,然后一崩到底,也是出乎这个幕僚的想象之外。此时此刻,这个野心勃勃的幕僚也是毫无办法,其长于阴谋倾轧,掌握人心,对战场上这种横刀长矟对决之事,此辈却是根本没有献策之能。但事至如此,赵王在,大事就还有可为之处,李谷当即攀住马头,劝道:“再耽搁,等禁军也崩溃了,事不可为,还会被敌精骑不停追杀剿灭,大王千金之躯,断不能冒险……”
前天的骑兵战,赵王麾下的三百余骑颇有跃跃欲试之感,待看到贼骑精锐,开阖纵横马上骑射都娴熟之至,战技俱是过人,这些亲骑虽然是赵王延揽的豪杰之士,战阵经验多少都有一些,但骑阵合战的经验却是丝毫也无,当下便是露了怯意。
赵王也并未派这些亲骑护卫出战,待此时赵王心有明悟,这些亲骑护卫,虽然装备比贼骑强的多,真的打起来,怕远远不是其对手。
便是此时此刻,三百骑护卫赵王逃走,都是有些风险了。
这时赵王反是庆幸,因为担忧粮道,这几天陆续安排一万多厢军沿途驻营,这些厢军真的打起来未必有什么用,沿途接应,阻碍一下追兵,总归是办的到的。
“也只能如此了。”赵王一声长叹,简直是伤至肺腑,当下却是断然道:“退兵。”
此语一出,诸多幕僚,亲卫将领都是如释重负,众人七手八脚转身,意欲即刻逃离。
“父王不可。”一直未出声的徐子文却是在此时出声,说道:“大军尚在奋战,父王若逃,则事不可为矣。”
“你知道什么。”徐子威在一旁扬鞭,颇为惊惧和不耐烦的道:“兵凶战危,现在我们看似安稳,是敌人尚未腾出手来。一旦厢军彻底被灭,敌人就去兜杀禁军,到时候敌轻骑腾出手来,不来谋我父子,难道放在一旁观战吗?”
徐子威虽然故作知兵的时候多,此时的分析倒也是相当精准,现在贼寇精骑尚要廓清厢军,待厢军惨败成定局,一小部份骑兵追赶,使厢军不复阵列,然后大半精锐步卒会去北营前后夹击禁军,轻骑那时无用,用轻骑硬冲阵列完整的禁军,那是白白折损浪掷了,到时候用轻骑不停追杀剿灭赵王从骑,乃至在战场上诛杀或擒获大魏亲王,岂不是李开明等流贼起事以来的最大荣耀?
“我亦知此理。”徐子文面色苍白,看了看面有怒气的赵王,又看了一眼李谷,抱拳沉声道:“现在局面虽不利,当派大兄持刀去厢军阵列,召总管诸将,严敕其收拢部卒,缓缓而退,不可溃不成军,其次当引败退厢军退至禁军之侧,与禁军互为犄角,这样方能保全厢军和禁军残部,至傍晚时可使两部兵马聚集退兵。这样虽折损将士众多,犹有一战之力。李先生,你说过胜败无所谓,此战打的是政治。但若父王惨败到只余几百护卫的地步,其又何谈后续的政治?”
这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也是对众人的提醒。
后果实在太过严重,哪怕是在这样危急时刻的战场之上,徐子文也是不得不出声提醒。
李谷面白如纸,此时的踌躇满志和得意姿态,已经尽扫无余。
“竖子说什么呢!”众人迟疑之时,赵王却是一鞭向徐子文抽过去,将徐子先脸上抽出一条长长的鞭痕。
“你父若死在战场上,还谈什么政治,什么开府!”赵王怒气勃,环视左右道:“众将必本王周全,必有厚赏,其余诸事,不必理会了。”
也就是说,除了护卫眼前这亲王安全之外,其余的幕僚,官吏,包括徐子威,徐子文等人,都不必加以注意。
众护卫轰然应诺,赵王却是当先拨马而行,其余护卫如箭矢般飞驰跟上,三百余骑簇拥赵王转身而走,原本有旗手挚着赵王的大旗,此时当然也是弃之不顾,那大杆六丈高有余,连同旗帜旗标几十斤重,非壮士不能挚,此时大旗被随手一抛,也是倒在了杂草从中。
徐子文悲愤欲死,简
直想抽剑在自己脖间一划,从此不再受他人羞辱……自屡次挫跌之后,徐子文最后的希望就是在眼前这战事之上,而此时此刻,他才见着父王和兄长的真本事,包括幕僚之李谷在内,都是侃侃而谈,于实务毫无益处之人。
朝廷的一万多禁军和六七万人的厢军,加上民夫号称十万大军讨贼,居然被轻松浪掷抛弃,国家亲王阵前先逃,委实也是开了大魏宗室在战场临阵先逃的恶例……
徐子文心中若有明悟,此后自己不仅不能与徐子先争强较短,便是将两者相提并论的比较,对中山王徐子先也是一种羞辱了。
甚至可以算上天子在内,都会受此事的牵连。
而赵王对这些毫无顾忌,战阵之上,这位亲王殿下只视自己的性命为主,其余诸事,皆不足道……
徐子文惨笑起来,却也是不由自主,拨马随之其后奔逃,千古艰难维一死,徐子文再怎么看清大局,却也是不会将自己的性命,随意丢弃在此地。
赵王一逃,局势就更加不可为了。
厢军大将随之而逃。
混乱的战场之上,到处是崩溃逃窜的少量骑兵,诸将把大旗抛弃,直接丢弃于地上,然后抛掉自己的心腹部下,只带着少数亲卫,数骑或十数骑狼狈奔逃。
逃亡途中,贼寇轻骑也是不停追杀,以箭矢杀伤逃窜的厢军诸将,除刘杰和何得清等人逃窜之外,林德武,张仲谦,林怀仁等都管大将,俱是在逃亡途中被贼人射杀,或是被斩落于马下!
漫山遍野,田野,村落,官道,沟渠,到处是丢弃武器逃窜的厢军,如大群的没头蚂蚁一般,密密麻麻,看起来几乎有叫人无从下手之感。
便是主持北营战事的刘茂七也是颇感意外,耽搁良久之后,方令骑兵分散兜剿,并且大声宣谕,降者不杀。
在中原和河东的战场上,从未有千人以上的厢军投降,而今日一战,除侥幸逃走的两万多厢军之外,尚有四万余厢军直接在战场上投降,而战死者,不足千人,其中还有几百人是在互相踩踏时死亡,这样的情形,简直是耻辱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