誉亲王楚誉,正用森森然的目光,盯着她。
裴元杏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
刚才,她命车夫蹲守在王府附近,见郁娇出来后,再伺机让马儿撞向郁娇。
郁娇敢含沙射影的骂她,她要郁娇不死也残!
楚誉平生最是厌恶女子,就算有人在他面前杀女人,他也不会生起一分怜悯之心。
因此,她才敢大胆地让车夫在誉亲王府的门口撞人。
她呢,则带着丫头坐在茶馆里喝茶,等着好消息。
没想到,她的一盘瓜子儿,还没有吃玩,誉亲王府的两个护卫,忽然闯进了茶馆,二话不说,提了她和侍女就走。
誉亲王府的人抢人,谁人敢吱声?
因此,她被抓来的一路上,连个呼救的人都没有,人们还纷纷闪道让开。
她就知道,车夫将她给供出来了,誉亲王怒了。
“表叔。”裴元杏撇着唇,试图拿委屈博同情,“表叔的护卫蛮横不讲理,我在前面茶馆喝茶,也没有惹着他们,他们二话不说的,将我和我的侍女抓来了,我的胳膊都被他们弄疼了,表叔你看。”
裴元杏,天生一张娃娃脸,唇角儿一瞥,一副欲哭欲泣的含泪眼,很容易让人生起怜悯爱护之心。
林婉音第一次见到她时,她就向林婉音要身上配戴的玉镯,林婉音不给,她就装可怜,撇着唇,两眼泪汪汪地看着林婉音。
林婉音怕她哭,怕她哭起来,裴元志会不高兴,林婉音只好妥协了。
这张表面委屈怯弱,内里狠毒的脸,让裴元杏在裴家和皇宫,肆意横行了好几年。
郁娇不清楚,楚誉会站在她这一边,还是会站在裴元杏那一边,索性不说话,静静地看着裴元杏的精彩表演。
楚誉背剪着手,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你喊本王什么?”
裴元杏吓得脸色大变,不敢撒娇了,慌忙说道,“王爷,不知小女哪儿惹着王爷不高兴了,王爷派护卫抓了小女来?”
抓就抓吧,护卫们竟然是拖着她跑,她可是常堂侯府千金,誉亲王居然不给她面子?连安王都会给她几分面子呢。
楚誉一指大个子车夫,冷冷说道,“你的车夫全都招了,你还说不知情?”
裴元杏慌忙摇头,“王爷,他在胡说八道,他刚才犯了错误,小女罚了他,他一定是在伺机报仇我。”
楚誉才懒得听她的解释,只说道,“他是你府上的车夫,你说他诬陷你,你回了府后,自己去罚他去。但是现在,他犯了错,你这做主子的,当然有管教不严的责任,你,和你的车夫,给本王在这儿跪下,不到天黑不准走!”
“王爷,表叔,杏儿知错了,杏儿不敢了。”裴元杏跪倒在地,哭了起来。
这会儿是真哭。
这可是在誉亲王府的台阶前啊,王府前面,就是一条大道。
往右走,通向皇宫,往左走,通往各官员的府邸。
不时有轿马走过,见她跪在这儿,她今后还怎么见人?
“再嚎叫一声,明天接着来跪。”楚誉不耐烦的扬眉。
裴元杏飞快闭嘴,再不敢哭了。
四个护卫和铁城,看着裴元杏齐齐翻着白眼。
王爷最厌恶女人,更厌恶女人的哭。
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女人,对别人有用,对王爷是没用的。王爷要是遇上这样哭闹自杀的女人,只会帮着踢凳子,不会同情。
裴元杏用哭来打动王爷?那简直是天下第一大笑话。
这不,他们爷就烦了,哭一声,多跪一天。
真是吃多了挣着,跑来惹他们爷不高兴,连皇上都不敢惹爷,裴大小姐算老几?
柳叶和小全子看见裴元杏跪下了,也很高兴。
刚才,那裴元杏那么嚣张,他们早就盼着有人收拾裴元杏了,没想到,才过了一个时辰,誉亲王替他们出手了。
这样看来,誉亲王也不是那么坏嘛,是个分得清是非的人。
楚誉动怒了,裴元杏只好老老实实的跪着,她的丫头见状,也慌忙跪下了。
看到这样的结果,郁娇大为意外,想不到,楚誉让她等着,是让她看裴元杏受罚。
楚誉为何帮她?
这让她,又欠了一份楚誉的人情。
“王爷,时辰不早了,郁娇要回府了。王爷答应郁娇的事,请记得安排下来。”说着,她又朝楚誉俯身行了一礼,朝柳叶点了点头,转身往马车走去。
楚誉未说话,深遂的目光看着郁娇的背影,不知在想着什么。一直目送郁娇的马车离开,他才转身进了王府。
自始至终,他没有去看裴元杏。
裴元杏气得狠狠地咬牙。
楚誉不是不喜欢女人吗?为什么对郁娇那么和气?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呀?
她扭了下身,现今天裙子穿得太薄,跪在大理石板上,膝盖如钝刀在割一般的疼。
而且,这会儿已到正午了,头顶的大太阳晒下来,她会不会晒黑呀?
她的丫头见她直皱眉头,忙问,“怎么啦?小姐?”
“怎么啦怎么啦,还不替我挡挡太阳光,我都要被晒黑了。”裴元杏咬牙怒道,又见大个子车夫,跪在另一边,低声骂道,“蠢货,这点事都办不好。”
丫头和车夫见她心情不好,一起闭了嘴。
裴元杏没跪多长时间,有一辆华丽的大马车,从皇宫方向驶过来。
“停停停——,我去看看,那是怎么回事。”马车上,有个年轻的女子,脆声喊着车夫停车。
很快,车停了。
丫头挑了帘子,当先走下马车,又从赶车位上,取下踩脚的凳子,放在车门前。
“小姐,奴婢扶你。”丫头将手伸进马车里。
一个轻绯色衣裙的年轻女子,扶着丫头的手,缓缓地走下了马车,她抬头看向裴元杏,笑道,“咦,果真是裴大小姐啊,我还以为我眼花了呢。”
说着,她提裙往裴元杏身边而来。
丫头打着小折伞,紧跟在她身后,“小姐,太阳大,快打着伞,当心晒黑了。”
“怕什么?裴大小姐比我还黑,不也是没有打伞吗?你这丫头婆婆妈妈的,瞎操心。”年轻女子睇了一眼丫头,笑嘻嘻走到裴元杏的身边,站定了,“裴大小姐,你怎么啦,腿软了?起不来?要不要我扶你一把?”
说着,她将纤长白皙的小手,伸了过去,眨着眼,笑得嫣然。
裴元杏看到来人,恨不得挖个坑将自己给埋了,更恨不得将来人给杀了。
怎么是她来了?该死的,来了一个属八哥嘴喜欢乱传话的死贱人。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李太师的孙女李馨。
裴元杏的姑祖母裴太妃,仗着自己被皇上敬重着,又执掌后宫大权,一直跟李馨的姑姑李皇后作对。裴太妃更怂恿着皇上,废除李馨的表哥皇太子之位,改立裴太妃的儿子安王,为皇太弟。
李皇后和太子一倒,李家就得完。
李馨能喜欢裴家人才怪。
因此,她从皇后宫出来,经过誉亲王府时,无意间看到裴元杏在誉亲王府前罚跪,便想来嘲讽一番。
裴元杏仗着自己是裴太妃的娘家侄孙女,又是侯府千金,在京城里嚣张跋扈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她早就看不惯了。
“李馨,你少来这套虚伪的嘴脸,你给我走开!”裴元杏气得恨不得踹她两脚。
林婉音喜欢摆着高高在上的嘴脸,李馨是林婉音的手帕交,也跟着学着那套。她最恨这两人了,死了一个林婉音,这个李馨,怎么不去死?
“好,我走,我走开,我不打搅你欣赏誉亲王府的府门了。再见。”李馨心情大好地转身,走了两步,又转回来,她眨眨眼将手里的伞塞到裴元杏丫头的手里,“你这丫头也太粗心了,也不给你家小姐找把伞来遮阳。拿着,不必还了。”
丫头怯怯地接过伞。
裴元杏好想将伞给扔回去,可是,她这会儿真需要伞呢,只能忍着气,接受了。
李馨走后,又有几辆马车,在誉亲王府前停过,裴元杏将自己藏在伞下,又羞又怒,不敢抬头。
她又哪里知道,尽管她用伞遮着自己,但也只是遮住了头,没有遮住脚。而且,她的丫头没有遮住啊,丫头跟着她出出进进,人们早已通过丫头,猜出了伞后躲藏的是她。
一个个更是取笑她了。
这狼狈的样儿,哪里还像个侯门千金?
……
楚誉进了王府后,一言不地往碧落园走去。
他在想郁娇。
在回想着,从第一次见到郁娇的种种。
这个小丫头……
为什么那么像林婉音?只要忽视她的脸,简直可以认为,是林婉音又活过来了。
这真是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她说,她在梦里见过林婉音,林婉音感激她做了林将军的义女,所以,倾其所有的教郁娇。
是真的如郁娇所说,还是……
不,这不可能,林婉音已经被裴元志烧成了一捧灰,她不可能还活着。
而且,她死之前,已经被挖眼剪舌,不可能是个五观健全的人。
但是,她身上那些像林婉音的地方,又是怎么回事呢?这该作何解释?
铁城见他走走停停,似乎略有所思,忍不住问道,“爷,可是觉得,将人送给郁四小姐不妥?爷不是不准备交人的吗?怎么又同意了呢?”
楚誉看了他一眼,未说话。
起初,他并不想将人给郁娇。一是担心郁娇护不好田永贵,田永贵的人还没有到顺天府,她和田永贵就被对手给杀了。
另外,他想亲自给林婉音报仇。
可鬼使神差的,他在看到那辆马车朝郁娇飞撞而去时,他的心忽然空了,脑中一片空白,他同意了。
人人都说他,是个冷情冷血的人。实际上,他不是,他对他的对手,是冷情冷血,但是对身边人,对他在意的人,他最是看不得生离死别。
目睹林婉音的花轿从林家长房出,那是生别。
仅仅一晚,世间再无林婉音,只有桃花湖畔那捧灰,那是死别。
他厌恶别离。
所以,看到郁娇险些被撞,若被撞,那世间又多了一场离别,他放弃了坚持。
她的愿望便是要得到田永贵,为林婉音申冤,倘若她死了,还没有完成这件事情的话,她会遗憾的。她曾说,若不能替林家父女报仇,会死不瞑目。
他心软了,就同意了。
他也好,郁娇也好,目的都相同,谁去告这个状,申这个冤,有什么区别呢?
他没有回答铁城的问话,只说道,“你现在马上去找白尘,让他带五十名枭龙卫,暗中送去给郁四小姐指挥。”
铁城哑然,送这么多人给郁四小姐?而且,还是枭龙卫?要知道,枭龙卫的实力,可不比皇宫中的暗龙卫们的实力差。
“是,爷!”
“另外,田永贵那里,你马上去准备好,四小姐要带人走!”
“明白!”
……
郁府的马车,被小全子赶得都要飞起来了。
但郁娇仍不满意,一直在催着小全子,“再快点!”
小全子道,“小姐,已经很快了,再快的话,小的担心小姐吃不消。”
“我吃得消,你赶快点!只要马车不散,你赶得越快越好。”
小全子挠挠头,“是!”心说,小姐是不是饿了,赶着回府吃午饭?
马车里,郁娇和柳叶,一人抓着一边的窗户棂,防着自己摔倒。
柳叶看向郁娇,只见郁娇的脸色,一扫几天来的阴霾,变得格外的明艳起来,眼眸中闪着时而兴奋,时而愤怒,时而悲伤的光芒。
她看不懂自家小姐了。一个人的神色,为什么会变化这么多?
“小姐,为什么要小全子将马车赶快。”她的五脏六腑都要被颠出来了。
她年纪比小姐大四岁,她都吃不消了,小姐吃得消?
“我们出府太久,老夫人和老爷会担心,所以要快。”郁娇随意找了个借口,糊弄着柳叶。
其实呢,她是想早些回郁府,写林婉音的申冤状去。
楚誉忽然同意将田永贵给她。
她琢磨不透他的想法,所以,她要赶在他反悔前,将田永贵速速送往顺天府的衙门里去。
她一天一个时辰都不想等了。
……
回到郁府。
郁娇先去了书房,打算向郁文才问安,哪知小仆喜子说,郁文才去丰台县了,不在府上。
反正她也不想见郁文才,郁文才去了哪里,她也懒得关心。
郁娇便又转道来老夫人这里问安。
老夫人体内的毒素,清除了不少,精神也好了不少,见她回来,笑着搂在怀里好一阵欢喜,又问了她去了哪儿玩。
郁娇撒谎说,上街上逛了一圈,又将事先买好的一盒点心放在老夫人手里。
老夫人想着,她重用锦夫人多年,也不见锦夫人的儿女们买东西给自己,心中将锦夫人又怨恨上了几分,也更喜欢郁娇了。
“金锭,你再去催一催金绣纺的绣娘,让她明天务必来府上,四小姐等着要裁新衣。她要是再敢拖延,你将她给我绑来。”
“是,老夫人。”金锭笑着走出去了。
郁娇搂着郁老夫人的胳膊,笑道,“我这身上的衣衫,也不算差啊,祖母还要给我做新衣?”
“你这身衣衫,哪儿好看?”郁老夫人沉下脸来,郁娇身上穿的衣衫,还是锦夫人糊弄郁娇,将几件不合身的衣衫,改制成的。在府里穿穿也就罢了,走出去,像什么样儿?“你也大了,该制几身好的衣衫给你,穿出去呢,也好看。另外,过几天祖母带你去窜窜门,你的亲事,也得操心着办了。”
郁娇微愣。
她的亲事?林家父女的死因,没有查清楚,她是不会成亲的。就算遇上好姻缘要成亲,也得是景家人给她安排,最起码,也是长宁郡主安排。
可景家人,还在因林婉音的事而烦恼着。长宁郡主又被困于府里,不能现身。
她哪有心思,寻亲事?
“祖母,孙女儿还小呢。”郁娇低下头,绞着手指头玩。
郁老夫人只当她是害羞,便笑道,“不小了呢,都十三岁多了。惜月的亲事和明月的亲事,也在提了。祖母更不能让你落后。”
郁娇怕郁老夫人说得开心了,这会儿就要带她去出门。她便找了个借口,说要回园子换衣衫去,便溜出了春晖院。
看着她跑得匆匆,郁老夫人拉着钱婶,一阵欢笑,“这孩子,长大了,知道羞了。”
……
郁娇回了翠玉轩。
走到一株大树旁时,有一人忽然跳下树来,拦在她的前面。
“谁?”霜月从暗处闪身出来,护在郁娇的身前,柳叶也飞快挡在郁娇的面前。
一个脸色微黑,却长得眉清目秀的白衣少年,朝霜月眨眨眼,然后,拱手朝郁娇一礼,笑着恭敬说道,“四小姐,属下名白尘,是誉亲王身边的护卫之一。奉王爷之命,前来送人给四小姐。”
说着,他从身上摸出一块玄铁腰牌,递给郁娇看。
郁娇仔细看了看,的确是楚誉的人。
她屏住呼吸,目光紧紧盯着白尘,“人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