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裴家,裴元志的书房。
“世子爷。”裴元志的近身护卫冷义,大步走了进来,“暗鹰回来了。”
裴元志正背着身子,凝神看墙壁上的一幅画,《桃夭图》,灼灼桃花,艳若朝霞,是林婉音画的。
林婉音画了不少桃花图,他最喜欢这一幅。
开满桃花的桃林中,桃色裙袂的少女,正同青衫少年,坐在树下的石桌旁,一起品酒。
彼此的眉眼间,都有了醉意。
是因景色而醉,还是因酒力而醉,还是因彼此而醉。他知他的心中所想……
他不知,她的心中所想。
过了这么多年,他依旧记得当时的心情,可他再也不知道,她当时的心情了。
因为,她当时没有说,他现在也无法去问了。
裴元志闭了下眼,转过身来。
“怎样?田永贵死了吗?”裴元志拂袖,看向冷义。
“暗鹰重伤而回。”冷义道,“事情失败了,田永贵没有死,被带走了。不过,暗鹰带去的人,都懂世子爷的规矩,没有一人怕死,被俘虏的几人,全都服毒自尽了,就算誉亲王捉到死尸,也查不到什么线索。”
“什么?”裴元志的目光旋即一冷,音量拔高,“将暗鹰叫过来!”
“是,世子爷!”冷义转身出去。
不一会儿,一个肩头被砍了一个大口子,脸上也布着血渍的黑衣男子,蹒跚着走了进来,“世子爷,属下无能,没有完成任务,请世子爷处罚。”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裴元志的面前。
“那你为何还活着回来?嗯?本世子立的规矩,你忘记了?”裴元志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转着左手大拇指上的玉板指,目光毫无温度地盯着黑衣男子。
“世子爷,属下回来,是来禀报情况的。誉亲王忽然出现了,还带去了帮手,而且,他们不止四个护卫,有四五十人之多。所以……”
“所以你不必活着了。”裴元志冷笑一声,忽然拔下墙头上的长剑,阔袖一甩,将剑用力朝黑衣男子的心口刺去。
噗——
鲜血四散飞溅,黑衣男子倒在了地上,气绝而亡。他死不瞑目地睁着双眼,看着朝他渐渐走远的裴元志的双脚,和那缓缓飘动的天青色的袍角。
裴元志取出帕子,正在试去剑上的血渍,擦拭干净后,又慢条斯理地将剑,插|入墙上的剑鞘中。
冷义看着死掉的暗鹰,忍不住皱了下眉头,但他很快就将头撇过去,不再去看暗鹰。
他只是下属,主子裴世子想怎么处置没有办好差事的部下,他没能力管。
裴元志拍了下手,两个暗卫闪身进来,将死掉的暗鹰拖下去了。
又有一人进来,拿水擦拭着地板上血渍。
那人动作很快,没一会儿,就将地面清理干净了,跟原来一模一样。要不是书房里还弥漫着一股子血腥气,还以为裴元志没有杀人。
“近百人盯着楚誉,仍是没有从他手里抢到田永贵,简直是一群废物!”裴元志的眸光中,浮着森森杀意,“眼下,楚誉一定带着田永贵进顺天府了。”
林婉音一沉塘,田永贵马上消失。
而且,还是从他裴府消失的。起初,他以为是自己母亲或父亲的手笔,将人悄悄处理掉了。但母亲得知田永贵失踪后,大惊失色,父亲也极力否认见过田永贵。
他就明白了,是另有其人带走了田永贵。
田永贵活着,就是个麻烦。
于是,他几乎派了所有的暗卫,去暗中寻找田永贵。
几乎将京城翻了个个儿,但还是没有查到。
也就在几天前,楚誉忽然见了昭阳公主。
昭阳公主提醒他,楚誉在密切关注着林家的事情。
再加上林世安被贬官,可是楚誉的手笔。
所以,他便猜测着,田永贵八成是被楚誉劫走了。
楚誉为什么管起了林家的事情,他不得而知,但是,他知道,田永贵绝对不能被楚誉控制着。
否则,以楚誉好管闲事的性子,一定会闹出点事来。
冷义看了他一眼,说道,“正如世子爷说的,楚誉的确带着田永贵进了顺天府。郁四小姐为林大小姐申冤,他坐在顺天府的正堂上,看着顺天府府尹审案,只怕,过不了多久,顺天府就会派人来侯府问话。”
“郁娇……”裴元志的目光微缩,袖中手指狠狠地握成了拳头,她怎么又跟楚誉在一起?
书房外,有脚步声渐渐传来,冷义往外看去,正看到裴夫人往这儿走来了。
“世子爷,是夫人来了。”冷义说道。
“你先下去吧!”
“是!”
冷义走到书房的门口,裴夫人也走上了台阶,他朝裴夫人行了一礼后,匆匆离去。
裴夫人看了眼单妈,“你守在门外。不准任何人打搅。”
“是,夫人。”单妈走到廊檐下站定,守着书房的门。
裴夫人进了书房。
她闻到屋中散着一股子血腥气,挑起了眉尖,“又是哪个蠢货办错了事?”
“暗鹰办坏了事,当然留不得。”裴元志淡淡说道,就像在说,一只狗没有追到兔子,被他杀了一样。
儿子如何管手下,裴夫人一向懒得仔细过问。
只要儿子的大方向没有走错,她不会过问儿子的事情。
“田永贵没有死,被郁文才的四女儿,带到顺天府去了,你可知道?”裴夫人自己寻了把椅子,坐下了,目光冷凝看着裴元志问道。
“暗卫们传来消息,儿子已经知道了。”
“那你打算怎么做?总不能由着郁娇去告。如果她赢了,你如何向昭阳公主交代?她可不希望林婉音死得清白,她费了这么大的力气,毁了林氏的名声,如果被人翻了案……”裴夫人的目光沉了沉,“她的脾气,你是知道的,我,还有你父亲,都会被她恨上,不,她可能恨上整个裴氏长房,你想断了裴氏的前程?”
提到林婉音,裴元志的目光闪烁了一下。
“那个郁娇,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竟蛊惑着誉亲王去帮她。有了誉亲王帮她,只怕,林氏的事情,就真的会翻案了。”
裴元志的目光渐渐变得冷戾起来,“儿子亲自去一趟顺天府衙门。”
母子两个正说话,单妈在门口说道,“夫人,世子,前院的管事说,有顺天府衙门的人来了。”
裴夫人的目光,往门外扫了下,“哼,说曹操,曹操就到了,元志,你正好同他们一起去!”
裴元志未说话,迈步走出书房。
顺天府的衙役们,正候在正厅里,见只有裴元志一人走来,不见裴夫人,衙役们便问道,“为何只有裴世子一人?”
裴元志冷笑,“怎么,本世子不能代表永安侯府?”
衙役们互相看了眼,其中一个打头的说,“世子,那就请吧。”
……
昭阳公主府。
春日午后,阳光明媚,昭阳公主带着侍女在花园里闲逛赏花。
这时,她的贴身侍女小跑而来,“公主!”
昭阳见她跑得急,挑了下眉尖,不耐烦地问道,“怎么,天塌了吗?跑得这么急?”
“差……差不多呢。”侍女顾不上喘息,忙说道,“郁府的四小姐,找到那个诬陷林家大小姐的林家小厮了,正在顺天府的衙门里,替林家大小姐申冤呢,还告了裴家诬陷罪,这件事,在宫中传得沸沸扬扬的,满大街的人都知道了。”
“什么?”昭阳的脸色忽变,“田永贵被找到了?”
“是的,是郁四小姐找到的,不过,有人又说,是誉亲王找到的,送与了郁四小姐。”
昭阳公主因为愤怒,那捏在手里的牡丹花,被她手指的力道,给捏成了汁水,“你马上去通知裴世子,这件事要他务必处理好!要是再出错,叫他永远不要进本宫的公主府,也不准去慈明宫见太妃娘娘。”
说着,她递了张纸条给侍女,“将这个给裴世子看。”
侍女看了她一眼,“是,公主。”转身飞快离去了。
……
裴元志还未走到裴府的府门口,就见昭阳公主府的女护卫,跟着府里的管家,大步往府里走来。
“世子爷!公主有口谕。”
裴元志停了脚步,“公主有何吩咐?”
女护卫急走了两步,将一张纸条递与裴元志看,“世子。”
裴元志接到了手里。
他匆匆打开来看,只见纸条上只写了一个字:死。
裴元志的目光微微一缩,“本世子明白了,请转告公主,事情一定会处理得让她满意。”
侍女朝他一礼,又飞快离去传话去了。
死?
裴元志揉碎了纸条,昭阳公主和他的想法,不谋而合。
只要让田永贵永远的闭上了嘴巴,就不会有下文了。
裴元志吩咐着冷义,“去顺天府。”
“是,世子爷。”
……
顺天府的衙门里,郁娇站在堂前,静静地候着。
只是,表面上看着,她的神色平静,但只有站在她身侧的霜月,知道她在紧张着。
因为,郁娇袖中的胳膊,一直在颤抖着。
霜月伸手扶了她一把,小声地安慰着她,“小姐?小姐不必担心,有奴婢在呢。”
“我没事。”她深吸了一口气,强笑一声,她在等裴家的人,她不是害怕,她是怒。
楚誉的目光停在郁娇的脸上,略有所思。
不知过了多久,久得郁娇的腿都站麻了,府门的门口,才有人高声喊道,“王爷,大人,裴世子到了!”
郁娇的身子狠狠地一颤,他……终于来了?
她缓缓地转过身去,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那个缓步走来的青色锦衫男子。
她要仔细看看,他面对这个毁坏他妻名声的田永贵,是何嘴脸!
裴元志往正堂走来,目光很自然的落到了郁娇的身上,郁娇正侧着身子,冷冷看着他。
那目光中,藏着滔天的恨意。
她为何会这么恨他?
裴元志的目光又从郁娇的脸上挪开,看向坐在正一侧的楚誉。
楚誉的目光中,也同样带着恨意,是那种恨不得拆了他骨头的恨意。
裴元志看不懂楚誉的目光,他不明白,楚誉为何会恨他。
很快,他就走到了正堂前。
“冯大人。”裴元志朝冯霖微微颔,又朝楚誉拱手一礼,“王爷。”
冯霖客气回礼,“裴世子。”
楚誉坐着不动,手里把玩着墨色描金折扇,似笑非笑看着他,“裴世子,按着辈分排,你应该喊本王表叔才对。裴世子怎可忘记了礼数?”
又来了!
这个楚誉,之前从不将辈分关系当回事,为何这段时间里,总是提醒他,他比楚誉低了一辈?
但碍于楚誉的权势,裴元志只好朝楚誉重新见礼,“表叔。”
“身为你的表叔,听说你的妻子林大小姐是被人诬陷的,所以,本王马上赶来了顺天府了解情况。怎么,身为重要人物的裴世子你,却为何来得这么迟?你不关心你妻子林氏的冤情吗?”
裴元志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当然关心了。”
“好,冯大人请审问。”楚誉朝冯霖点点头,“开始!”
冯霖抹了把额上的冷汗,先朝楚誉拱手一礼,又朝裴元志颔,说道,“裴世子,田永贵已全招了,他是受人指使,拿了他人的钱财,才去诬陷了林大小姐。这是供词,请裴世子过目。”
裴元志走上前,伸手接过冯霖递来的供词,垂目细看起来。
郁娇的目光,从他修长白皙的手指上,移向了他的脸上。
他的表情一直平静着,可见,他对于事情的真相,是知晓的。
“裴世子。”郁娇侧身看着他,似笑非笑说道,“我的侍女见到田永贵的时候,说,林大小姐那么一个风华绝代的女子,怎么会看上这样一个,尖嘴猴腮长相猥琐,且出身卑微手脚不干净的小偷仆人呢?她说,她是无论如何也不相信的。”
“……”
“裴世子却为何信了田永贵的话?认为林大小姐不知廉耻的与人私会了?七年的感情,还敌不过旁人的一句诬陷?这是没有感情呢?还是……,你根本就是想她死!”
“不是!”裴元志忽然大声说道,他目光锐利盯着郁娇,“我从未想过要她死!”
“可她的的确确已经死了!裴世子!”郁娇冷笑,“你说,你不想她死,为什么没阻止你母亲的决定?为什么没有阻止那些人剜她的眼,割她的舌?为什么没有阻止那些人将她扔下桃花湖?为什么呢?裴世子?”
为什么?是啊,为什么呢?
裴元志未说话,他的脸色渐渐变得苍白起来,袖中手指慢慢地运起力道,然后,以闪电般的速度,一掌打向田永贵。
“你这个卑鄙小人,为什么要诬陷我的妻子?我今天要杀了你!”
他几乎是歇斯底里的喊着。
白尘和四个枭龙卫们,没有拦住裴元志,待伸过手去时,田永贵已经倒在了地上,口里大喷了一口血出来。
白尘慌忙伸手去探,他朝楚誉摇摇头。
楚誉早已看出裴元志要出手。但他坐着未动,而是慢悠悠的把玩着折扇,唇角浮着讽笑,“裴世子,你这是杀人灭口吗?”
他已经猜到了谁杀了林婉音,而且,田永贵已经没有诱敌的作用了,裴元志要杀,就由他去杀好了。
看着他人恼羞成怒的杀人灭口,也是件有趣的事情。
恼羞成怒的人,都是丑陋的,狼狈的,可笑的。
他喜欢看着他人急得跳脚,狼狈失态,就如那戏台上,矫揉造作的戏子。
郁娇望向裴元志的目光,同样带着讽笑,“裴世子,你杀了田永贵,却仍换不回林大小姐的命,你可知道?”
“……”
“她清不清白,天知,地知,她知,你知!老天和大地不会说话,她已死,开不了口,那么,知道她清白的,只有裴世子你了。但裴世子却没有替她说话,你……才是害死她的刽子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