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不禁有些紧张。他已经闻出来了,小寒肯定给木炭里边掺了点花椒木。他告诉她,父皇对神的看法比较特殊,吃顿饭别给自己找不自在,没想到她还是放了一点儿。
幸亏味道不浓。
他夸张地抽抽鼻子,转头问梁辰,“梁公公,您闻到了吗?”
梁辰当然闻到了,便他看大公子闻不到,也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说:“梁辰一向鼻子不灵,闻不到。”
扶苏转向母亲,母亲却不看他,盯着慢慢开锅的水面说:“应该是各种东西煮出来的香气吧?你父亲一向鼻子很灵的。”
扶苏就点点头。
渐渐地这味道就淡了,或许是适应了,或许是散掉了,真的闻不出来了。
嬴政对这口锅很感兴趣,黄澄澄的锅身,隐约可见下面红红的炭火,奶白色的汤里翻卷着几颗红色的大枣,若隐若现还有几块黄色的姜片。
“这就是今天请联吃的东西?”
扶苏“嗯”了一下,说:“今天儿子伺候父母吃饭,父母只管吃,儿子只管涮。”
郑夫人笑笑,嗔怨着说:“我们这么年轻,还用得着你伺候?”说完,却夹了一筷子羊肉放进汤锅里,轻轻在热汤里荡了一下,又夹了出来,放在丈夫的碗里。
嬴政看了看,问:“这就可以吃了?”
郑夫人点头,说:“儿子说这样就可以吃了。”
“儿子说什么你都信!”
“儿子爹说的话我也信。”
嬴政拿起筷子,今天心情真的不错。
一家子开始涮肉。
梁辰看了看,往后退了几步,今天大公子这么殷勤,要伺候爹娘吃饭,这里就没他什么事儿了。
扶苏看羊肉吃得比较快,跑厨房里又端了一盘,顺便还端出来一盘梅子汁腌制的白萝卜。
他放下东西,看看爹娘的碗,又夹了一筷子菘菜给父亲。
“去,父皇这么年轻,还要你伺候?”
扶苏笑笑,把筷子缩回来,把白萝卜放前推了一下。
子归出来,放了一盘子鱼片,又转回厨房。去刺这个程序太费劲了。
郑夫人夹起块鱼来,涮了一会儿,咬了一小口,果然鲜嫩。她又夹了一块放在漏勺里涮着,然后放在小碟子里,推到丈夫面前。“皇上,真的很嫩,很好吃。”
嬴政一放筷子,故意板着脸说:“联这么年轻,用你伺候吗?”
郑夫人笑着说:“当然用了,以前我伺候秦王,现在我伺候始皇,我们一直年轻下去,有什么不对吗?”
嬴政笑了,她还是这么善解人意。他拍了一下自己的腿,“唉”了一声,说:“联知道你们不想说老,但老去却是无法回避的事实。你想不想它,都无法阻挡时间的脚步。有什么办法呢?”
郑夫人说:“有办法啊,心不急时间就过得慢。”
嬴政笑笑,她就会说宽心话。
扶苏给母亲夹了块肚片,接话说:“父皇,其实老一点都不可怕,重要的是生命力强。有的人,虽然年轻,却像即将熄灭的火焰,而有的人,年事虽高,却像初升的太阳。”
“哦,这倒是见过的。”嬴政点头,“我看通古就精神头挺大,议事的时候,说话的底气比你们年轻人都足。”
扶苏摇头,说:“李相好是好,但这还不算啥,我的朋友给我讲过一个故事,叫‘一枝梨花压海棠’。”
“哦,怎么个说法?”
扶苏说:“故事是这样的。有一个人叫张先,他八十岁了看上了一个姑娘,那姑娘才十八。他要娶那姑娘过门当小妾。他的朋友,一个叫苏轼的,劝他,说,你都那么大年龄了,娶人家一个正青春的姑娘,那不是白白耽误了人家吗?张先不听,坚决把那姑娘娶过了门。那姑娘呢,倒是不嫌弃他年龄大,两个人日子过得非常美满。第二年,那姑娘给张先生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大小子。”
“啊?”郑夫人感叹:“真的呀?”
扶苏说:“朋友讲的,应该是真的。”
嬴政问:“可是,为什么叫一枝梨花压海棠呢?”
扶苏脸红了一下,稳住声音说道:“这是因为苏轼写了一诗,来调侃张先。那诗是这样的:十八新娘八十郎,苍苍白对红妆。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
嬴政“哦”一声,仔细琢磨“一枝梨花压海棠。”
郑夫人却已经醒过味儿来,对着扶苏瞪了一眼,“这孩子,在父母面前,连个正形儿都没有!”
扶苏赶紧低头拿筷子,从汤锅里夹起一块豆腐放到嘴边。
这时候,嬴政也想明白了,看看郑夫人红扑扑的脸,对扶苏说:“你想不想要个小弟弟?”
扶苏一惊,父皇这是什么意思?他赶紧把进嘴的东西咽下去,好腾出嘴来说话。
“啊——!”豆腐进去了,烫!烫得他心惊肉跳!
真的是心惊肉跳!
扶苏不顾形象地跳下地,一边找东西,一边抓挠自己的前胸。
旁边站着的舒仪赶紧端起一杯凉了的茶给他,他一把抓过来,咕咚咕咚地喝下去。手仍然一抓一抓的,这玩意儿太要命了。
嬴政哈哈大笑,平时雍容洒脱的儿子现在像个急躁的猴子,太好玩了!
郑夫人也抿嘴笑,这才像一家人,一起吃饭,一起聊闲话,一起看孩子的笑话,尽管孩子都三十岁了,可是,这时候就跟他七、八岁时一样。
而丈夫,也像过去一样!
扶苏又拿过一杯凉茶,着急忙慌地喝下去,他今天才知道,热豆腐原来是要命的。
嬴政笑够了,对郑夫人说:“我看你这儿不错,暖和,味道也好,今天我就歇在这儿了”。
郑夫人意外地一愣,忙喜滋滋地点点头。
扶苏也有些意外,但这是父母的事情,他也就不敢表现出什么意外了。
像小寒说的,冬日里,吃着火锅唱着歌儿,还有比这更美的事情吗?没有了!
母亲平日里最喜欢唱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