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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杏叶子落得更多了。树底下一片金黄,像碎金一样。树叶不多,树上的白果就显得更加突兀,就那么疏密不均闲闲地挂着,没有人去管它。
将闾抱了一只小狗,走进藏书院,想到以前站在树上执杆打白果的女人,心中感慨得不行。
那时,她爬上爬下像一只敏捷的猴子,如今,她都不出来晒太阳了。
“小寒姐,这狗拿来给你解闷儿”一进门,他就是这话。
小寒欢喜地收下。这狗浑身上下没有一丝杂毛,纯黑色,乍一看,如果不是眼睛有光泽,便是连眼睛都找寻不到。
她把它安放在自己的怀前,它软软的、乖乖的,这么招人疼。
“小寒姐,你不能总是这么呆着不动,身体不行,你也得多少走走。要不,这样下去,怎么得了今天的太阳就不错的呢”他担忧地看着她说。
小寒摇摇头,她就是懒,太阳和月亮,在一个懒人的眼里也没有什么不同。
“将闾,以前我被拘禁的时候,特别想出去。现在没人管我了,倒不想出去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小寒说:“那时我想念你大哥,总想出去和他在一起,如今,他就在宫里住着,我倒不想念他了。”她说完,竟笑了。
将闾没法接话,只能倾听。
“但是,我有时会想起我们在外面生活的日子,那时他爱吃我做的饭,我还做冰喂给他吃,我们像两个从小就玩在一起的孩子。将闾,我怀念那段日子,在咸阳能遇到他,我感恩”
“你父皇是个了不起的男人,他拘禁了我,强迫我接受他的爱,但是在爱的人面前,他也很卑微,他也很可怜。在咸阳遇到他,我也感恩。因为在我的生命当中,我没有被这样的人执着蛮横地爱过,现在想来,他满足了我一个女人的虚荣。他想修阿房宫,我说,别修了,他便不修了,那是他最听话的一次。后来,他不听话,带着病不停地折腾,就早早地走了。可惜了,他还不到五十岁”
将闾叹了口气。
“将闾,在咸阳遇到你,我也感恩。在我被拘禁的岁月里,有朋友经常带着阳光般的笑容照进这个院子,这让我觉得生活有亮度、有温度,那时,我在布料上面画画儿,你把鸡蛋拿出去,我们把没什么意思的日子过出了意思。那时,我相信,我一定能出去”
“将闾,生活就是这么滑稽可笑我关在这里的时候,想着出去,想着自由,结果,我努力得来的成果是让自己重新回到这里。现在,看上去没人看着我,可是,还是没有自由。我的身体给不了我这种自由,而且,即便出了这个院子,你说,我自由吗你说,如果当初我能想得透彻,我还会那么努力吗呵呵,我想还会的,我傻么”
将闾点点头,“是啊,你傻么”
“将闾,你下次来的时候,把已缺带进来吧。他是我在咸阳的朋友和伙伴,人很单纯,我喜欢这样的人。带他来,就是见见么,今后肯定是见不着了。”
“赵高有个侍妾叫三春,据说她活下来了。我不用见她,见了她也不知说什么,跟了赵高是她的命,我希望她活下去就好。”
“将闾,还有一件事,我放不下来。我们从沙丘行宫逃出来,要钻山沟绕近路的时候,丢下了一个姑娘。她叫杨絮。她能听得到但不会说话,当时,她不会骑马,带上她会拖全队的后腿。没办法,只好给了她几双银筷子,把她丢在当地。我说了会回去找她,但是,现在我办不到了。如果她在那里嫁了人也好,如果她过得不好,你帮帮她吧”
“我想想,还有什么事情要拜托你”
“小寒姐,别想了,你这样说像那什么,我受不了呢”将闾说。
小寒说:“不,将闾,你只需要安静地听着,我这会儿头脑清醒活跃,不像前几天那样迷糊。哦,我有一把菜刀放在李相家的后园了。那对我很珍贵的,我当时刚被解救出来,你父皇就让梁辰带着人把我抬进了宫,那样重要的一件东西就被落下了这件事,你去做吧,别人不可能带把菜刀进宫里来的,你可以。”
“对了,我跟你大哥说过,我死了不想埋在黑乎乎的地底下,我想烧成灰埋在一个花盆儿里。我怕你大哥忘记了,到时候你提醒他一下。”
小寒平静地絮叨了好久,她始终微笑,就好像在憧憬未来,这把将闾吓坏了。他出了藏书院急忙把这件事告诉了大哥当今皇上。
扶苏放下手边事,急匆匆地赶来。
好多天他没过来,不是他不想念她,而是因为他实在不想走进这个藏书院,也实在不想躲闪着话题,小心翼翼地和她在一起。
“小寒,你好么”他抓着她的手,而她平静地躺着。
她的手,瘦小绵软,不像过去那样,略为粗糙,却有力量。
他觉得,他就要抓不住她了
“我很好,很平静,也很安详,甚至心里还有淡淡的喜悦。”她笑着说。
“我让人请了大夫,他们一会儿会过来”
“扶苏,不用,我很喜欢我现在的状态。我一点都不难受。昨晚,我做梦了,梦见我家里,父亲,还有母亲,所有的亲人。他们肯定喜欢我回去”
扶苏哭了,“那么我呢,小寒,你要丢下我吗”
小寒摇摇头,说:“不要说丢下,我很珍惜我们在一起的岁月,我把这段记忆带走了,我把你最阳光最健康的形象也带走,我把你揣在我的心里。”
“不行,我不让你走”他坚定得咬牙切齿,把她的手也抓疼了。
“扶苏”小寒努力挣脱他的手,把手指放在他的眉骨上,然后从眉骨开始,一点一点地宠爱他。她幸福地轻叹一声:“扶苏,留了胡子也这帅来,让我亲亲你的下巴”
扶苏强忍着眼泪俯下身子。
她亲吻他。她像过去一样轻轻地咬啮他的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