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丰羽叫着：“我要洗澡我要洗澡。”

没人搭理他，他们径直往市中心走去。

几代人花费无数心血不断完善的城市化建设，在一个月的时间内被疯狂生长的植被彻底破坏，到处都是倒塌的楼房、裂开的路面，地上的野草长到了腰，电影里鬼城所呈现的场景，根本比不上他们看到的有冲击力。

丛夏越走越觉得吃力，最后开始气喘吁吁，脚步软，他虽然走了几个小时有些累，但也不至于累成这样啊！

成天壁现了他的不对劲：“你怎么了？”

“感觉脚步好重，还有点头晕。”

成天壁看着他苍白得几乎没有血色的脸，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掀开了他的衣服。

丛夏低头一看，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要不是他心脏被锻炼得强健了很多，他当场就要抓狂了。只见他前胸上趴满了一条条掌心大小的黑乎乎的软体虫子，从形态上看，应该是旱蚂蟥，只是个头大了太多，看着它们胖乎乎的体态，不知道吸了自己多少血！

柳丰羽惊得大叫一声。

成天壁把他掉转过身，现他后背也有不少。蚂蟥吸血时会分泌一种麻醉剂，让人对伤口毫无察觉，但是这么多蚂蟥吸附在身上，光是重量就已经很惊人了：“你就没觉得重？”

“我以为是我太累了。”丛夏都要哭了，“快帮我弄下来，恶心死我了。”

成天壁从包里掏出一瓶医用酒精，对着蚂蟥吸盘的地方浇下，蚂蟥受了刺激，自动脱落到了地上，柳丰羽厌恶地一脚将它们踩了个烂，血液喷了一地，他摇了摇头：“真够恶心的。”

成天壁瞥了他一眼：“看看你自己吧。”

“不用看，这东西我在云南见多了，自从我被大王花异种后，虫子都不敢靠近我，你呢？”

成天壁很肯定地说：“我没事。”他在丛林里执行任务的经验很丰富，不管天气多热，他都把袖口、裤腿和腰部扎得严严实实，比丛夏更严重的情况他都遇到过，只要遭过一次罪，以后就再也不会犯。他皱眉道：“我告诉过你把袖口扎紧，衣服要扎进裤子里，你放出来干什么？”

丛夏后悔死了：“天气太热，刚才上了厕所我就忘了把衣服扎进去……”

“以后还会忘？”

“打死都不会了。”

成天壁把蚂蟥一个个用酒精熏掉了，掉一只，柳丰羽就泄愤似地踩烂一只，他们脚下的草地上全是一摊摊的血，丛夏想着那是自己的血，就感到有些晕眩。

处理完后，成天壁把水递给丛夏：“喝掉，我们找个地方休息。”

三人走到一个商场前，坐在了台阶上，看看四下无人，打算把惦记了三天的红肠吃了。可他们刚打开包装，就感觉到头顶突然出现了很强的能量波动。

他们猛地抬头，只见一个巨大的拖着长长尾巴的黑影突然遮蔽了他们头顶的天，从楼上一跃而下，悄然无声地落到了他们面前，只是因为重量的关系，地面有一丝颤动。他们定睛一看，现那是一只至少有七八米高的白色布偶猫，脸蛋秀丽绝伦，皮毛华丽柔软，大大的眼眸如晶石般呈现剔透的紫色，任谁看了都要感叹一只猫居然能长得如此优雅美丽。

只是他们没有心情欣赏它的美貌。成天壁和丛夏都掏出了枪，柳丰羽也全神戒备。这是迄今为止，他们见过的最庞大的陆地动物，体积比青蛙还大了一圈，而且动作如此灵活，它肯定比狗还适合捕猎。

就在三人高度警觉的时候，那大猫的背上突然冒出了一个人脑袋。那是个十岁左右的小孩，长了一张非常精致漂亮的脸，头齐耳，雌雄莫辨。小孩静静地看了他们半晌，眼中没有童真，反而显得冷漠而傲慢：“你们在吃什么？香肠吗？”

听声音是个男孩？

小男孩看着他们戒备的样子，露出一副鄙夷的表情：“紧张什么，我会缺吃的吗？你们是外地来的吧。”

“为什么你觉得我们是外地来的？”丛夏问道。

“因为你们不了解当地的情况，这里的人只在晚上活动，因为白天很多东西会出来捕猎，你们拿着香肠在这里吃，简直就是挑衅。”小男孩顺着布偶猫的背脊滑到了它粗长的尾巴上，像荡秋千一样坐在大猫弯起来的尾巴上，看起来悠哉潇洒。他穿得很整洁，如果把周围破败的风景屏蔽掉，他简直就像是生活在文明社会，干净、漂亮，没有一点饥饿或疲倦之色。

三人松了口气，如果这大猫真对他们有恶意，他们现在未必还能好好地站着。猫科动物五感敏锐，行动迅捷，无论是比速度、嗅觉、听觉还是比视觉，他们连一丝优势都没有，这猫抓他们估计比抓老鼠还容易。

小男孩双手抱胸：“你们是变异人吧？”

“你也是？”丛夏没有感觉到他身上有能量波动，可他如果不是，怎么能感觉到他们的能量波动？

男孩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我当然是。”

成天壁皱眉道：“我们感觉不到你的能量波动。”

“因为我有办法隐藏自己的能量。”

丛夏眼前一亮：“你可以隐藏？怎么做到的？”

男孩耸了耸肩膀：“这是保命的能力，我凭什么告诉你们。”

他们对如何隐藏能量波动非常好奇。除了丛夏，成天壁和柳丰羽都能被其他变异人检测到能量波动，如果他们能隐藏自己不被现，就等于多了张底牌，这种能力简直是求之不得的。

丛夏问道：“贵阳的变异人已经这么厉害了，都可以隐藏自己的能量波动？”

小男孩挑挑眉：“想套我话啊，告诉你，整个贵阳只有我掌握了这个能力。”

丛夏笑了笑：“小弟弟，你是在跟我们开玩笑吧，其实你根本不是变异人，你只是猜到了我们是，毕竟这也不难猜，我们看上去比难民好多了。”

男孩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们。

突然，现场除了大猫外，又有一丝能量凭空出现，只是稍纵即逝。

三人惊讶不已。

男孩轻笑道：“感觉到了？”

成天壁冷冷道：“你的目的。”

这小孩说话没有一点孩子应有的纯真，思路清晰，言辞敏捷，看上去非常聪明，而且还拥有连他们都没掌握的能力，他绝不可能平白无故跟他们说这么多废话。

男孩朝柳丰羽抬了抬下巴：“虽然我不缺吃的，但我好久没吃过香肠了。”

柳丰羽道：“先说，我们给你。”

隐藏能量波动的能力，显然比一顿吃的重要多了。

“先给我再告诉你们，没得商量。你们要搞清楚，对我来说香肠不是必需品，可有可无，但对你们来说，隐藏能量的能力在关键时刻可以救命，所以这不是公平交易，因为我的筹码比你们的值钱多了。爱换不换。”男孩露出倨傲的笑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

小男孩说得一点没错，他们想要获得有用的信息，必须赌一把。柳丰羽把香肠隔空抛了过去。

男孩一手抓住，他拍了拍布偶猫的尾巴，那大猫尾巴一抬，把他抛到了自己的背上，小男孩抓紧布偶猫长长的皮毛，从它背后探出一个小脑袋，朝着他们灿烂一笑：“蠢货。”

三人脸色一变。

小男孩轻呵一声：“阿布！”那大猫一跃而起，轻松地跳到了一栋楼上，几个起落，已经跑出了百米，很快就跑远了。

柳丰羽气急败坏地怒吼道：“妈的臭小鬼，被我抓到一定揍死你！”

成天壁脸色阴沉，他们三个成年人居然被一个小孩子给耍了，什么都没得到，还损失了一袋食物。

丛夏也郁闷坏了，本来他对那个聪明漂亮的小弟弟还挺有好感的，没想到他居然如此恶劣地骗吃的。不过，这场骗局是建立在绝对优势的武力条件之上的，如果那小孩不是认定他们不是自己宠物猫的对手，也不会这么大胆。

成天壁沉声道：“去找点吃的吧。”

丛夏哭丧着脸背上背包，强打起精神安慰俩人：“没事，咱们肯定能猎到东西的，饿不着。”

成天壁抓过他的背包：“拿来，我背。”

“啊？”

“你失血太多。”成天壁握了握拳，那袋香肠最重要的作用是给被旱蚂蟥吸了很多血的丛夏补充体力。他最恼火的不是被耍了，而是丛夏的脸上到现在都没什么血色，他必须快点猎到东西。

丛夏笑了笑：“不用，我还撑得住。”

“拿来。”成天壁不由分说地背起了他的包。三人的包没有一个轻的，里面塞满了各种生活物资，光防寒的衣物就有好几公斤，更不用说储备的水了。

丛夏肩膀一轻，他笑看了成天壁一眼，“谢谢。”

柳丰羽露出受不了的表情，翻了个白眼。

成天壁鹰隼般的目光直视着前方高高的草丛：“再撑一会儿，很快就会有吃的。”

丛夏点点头：“我撑得住。”成天壁是他认识的最可靠的男人，他从来不怀疑他说的话。

他们往城市更中央走去。

路边随处可见废弃的汽车和倒塌的建筑，人类文明在自然的力量面前不堪一击。

他们细心感知着周围的能量波动，唯恐遭到螳螂这类刺客的袭击。不过，即使他们有感知能量，但在有些情况下还是不太好用，第一是物种能量太小，比如螳螂、老鼠之类的动物，虽然是能量体，但稍微大一点的树木的能量都比它们大，而且数量太多，混入植被中并不好分辨；第二是能量体离他们太远，超过二三十米他们就什么都感知不到了；第三种情况就是他们今天才知道的，可以隐藏能量的物种，比如那个小男孩，如果碰上了并且对方怀有恶意，他们的处境之危险可想而知。

在城市里转悠了一个多小时，他们却什么东西都没猎到。因为弱小的动物会躲着他们，强大的动物他们见了要跑，想要找到合适的猎物并不容易。

丛夏已经一个人吃了一整块压缩饼干，可肚子还是饿，眼前晕眩，他急需肉类来补充体力。

成天壁看着前面的百货公司：“我们进去看看吧。”

这家百货公司同样被植被覆盖，玻璃门碎了一地，黑洞洞的门廊一眼望不到头，看上去有几分阴森。成天壁打开手电筒，俩人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面。

柳丰羽道：“这里面应该会有大一些的老鼠吧。”

他刚说完，一只小老鼠吱吱叫着从他们面前跑过，扑哧一声，小老鼠就跟自己往匕尖上撞一般，被透明的风刃从脸上刺了个对穿。成天壁拎起老鼠塞进了口袋里，怎么也算一口肉，他们可没有任何资本浪费。

柳丰羽笑道：“如果能抓个十几二十只的，也够咱们吃一顿了。”

成天壁简洁地说：“太费劲。”要靠这么小的老鼠解决粮食问题，到天黑他们都吃不饱。

“那也要有大的啊！”

他们谨慎地顺着扶梯上了楼，越接近楼上，就越能感受到很多能量波动，不过不是大型生物。成天壁的手电光扫了过去，只见一群大小不一的老鼠纷乱地从他们前面跑了过去，数量至少有百来只，成天壁很轻易地就杀了十多只。

丛夏眨了眨眼睛：“这可捡便宜了。”

成天壁警觉地说：“这里是老鼠窝，可能会有更大型的老鼠。”

丛夏不舒服地说：“这些老鼠够吃了，咱们拿上赶紧走吧。”

柳丰羽撇了撇嘴：“我不要碰。”

不用他说，也没人指望他，成天壁和丛夏迅速把一只只血糊糊的老鼠装进了袋子里，一顿饱饭有了。丛夏还顺便把几只老鼠的能量吸收了，身体的虚弱顿时缓解了一点。

他们装好了正打算离开，突然，一股强大的能量波动从黑乎乎的安全出口方向传来。

“走。”成天壁沉声道。三人迅速往楼梯口奔去。

那能量体移动的速度相当快，转眼间已经出现在他们身后不远处，他们齐齐回头，先看到了一双双绿莹莹的眼睛。

四五只体型比人类还大了一圈的老鼠正朝他们跑来，身后还跟了一群大小各异的老鼠，他们被包围了。

丛夏看着那些老鼠饥饿的眼神，头皮阵阵麻。末日以来，他幻想过很多种自己的死法，也早有心理准备，但被上百只老鼠活活咬死，绝对不是他能瞑目的那种，尽管和成天壁奋战到最后一滴血很符合他的悲剧英雄幻想。

柳丰羽冷笑一声：“一群鼠辈，看爷爷把你们全都吃了。”

成天壁问道：“你那臭味有毒吗？”

柳丰羽瞪着他：“你现在想打架？”

“算了，就算没毒，被你熏死的我也不想吃。”成天壁把手电递给了丛夏，他身前的空气彻底被扭曲了，风力在他手中具化成了强有力的武器。

柳丰羽咬牙切齿：“我早晚要杀了你！”他右臂一挥，修长的手臂瞬间变成了巨大而肥厚的花瓣，鲜红的花瓣上长满倒刺，倒刺的尖端分泌出淡黄色的消化液，那花瓣就像一只大掌，朝老鼠群扫了过去。

成天壁握紧风刃，凌空一劈，破空之声响起，一道锋利的无形之刀把为的两只大老鼠拦腰斩断。

那一刀的威力不但让柳丰羽和丛夏震撼，就连成天壁眼中都闪过一丝惊异，他没料到自己能劈出如此有威力的一刀。

鼠群乱了套，疯狂地朝他们扑来。柳丰羽一掌扫过，十几只老鼠被消化掉了半边身体，恶臭在空气中弥漫开来，离得近的老鼠立刻被熏得翻了白眼。

柳丰羽兴奋道：“能量增强了！”他不过修炼了几天，成效就这么明显，真是个大惊喜。难怪成天壁每次出手，实力必定增长，看来丛夏提供的修炼方法确实很有效。在这个力量决定一切的时代，还有什么比这更珍贵的？柳丰羽很是感动，为丛夏和成天壁对他的信任和慷慨。

丛夏看着俩人利落地横扫鼠群，信心大增，对朝他跑过来的几只老鼠连踢带踹，如果个头太大就用背包砸，倒也没受伤。

成天壁就像古代的刀客一般，在鼠群中挥舞着无形的、伸缩自如的风刃，一刀扫过去就是成片的尸体，他本就受过劈砍方面的训练，所以动作格外娴熟好看，威武不已。

几只大老鼠死后，小老鼠不敢贸然攻击了，纷纷向四面八方逃窜而去。

三人也累得够呛。如果碰到强敌，能量消耗是远供不上他们应敌的，进化，不断地进化，是他们唯一的生路。

丛夏尽情吸收，柳丰羽尽情消化，成天壁拖着一只个头最大的老鼠下了楼，在草地上架起火堆烤老鼠肉。

末世后，他们吃得最多的东西就是老鼠肉，丛夏甚至对分解和料理老鼠肉都有了心得，知道哪里的肉最嫩最好吃，火候也掌握得很好。

烤鼠肉的香味把附近街区的市民吸引了过来，第一波有七八人，看到那一大块老鼠肉，不管不顾地想上来抢。成天壁一把掏出枪，比在了一个人的脸上：“敢碰就一枪崩了你。”成天壁眼神冷酷无情，让人丝毫不敢怀疑他的话。这是一个人命根本不值钱的时代，没有法律约束，死了只能自认倒霉。

丛夏道：“这个百货大楼的二楼有很多死老鼠，也有很多活的，你们有胆量可以去捡，但别想碰我们的东西。”

他们并非没有人性，只是一旦让这些人动了他们的吃的，那么接踵而来的人也不会放过他们。拥有食物却无法自保的人，下场只会是被洗劫一空。曾经有个人因为同情一个孩子，把一块肉分给了他，可怜的孩子被冲过来抢夺的人群活活踩死了。这样的情况一路走来他们看了太多，他们能救一个两个人，但救不了千千万万。

这拨人在老鼠肉和黑洞洞的枪口之间权衡了一下，便绕过他们进了百货大楼。五分钟后，他们狼狈地从楼里狂奔而出，身上带着伤，怀里抱着一堆死老鼠，个个欣喜若狂。

三人以最快的速度把老鼠肉吃了下去。

柳丰羽满足地摸着肚皮：“小夏，你连老鼠肉都能做得这么好吃，有两下子啊！”

丛夏笑道：“是你饿了吧，吃什么都好吃。”

“我根本感觉不到饿，我只是馋，这肉真的很好吃。”

成天壁看着丛夏：“好点了吗？”他见丛夏脸上有了血色，终于放心了一些。

丛夏点点头：“吃饱之后好多了，说不定跟失血没关系，我就是饿的。”

三人吃饱喝足，换了个地方休息。成天壁和柳丰羽在一旁修炼，丛夏则躺下来小憩。

头顶有大树遮挡，微风轻拂，气候凉爽，他们难得有这样惬意的时候，哪怕是幕天席地吃了上顿没下顿，只要有同甘共苦的同伴在身边，这就是值得用心享受、回味的时刻。

丛夏在迷糊间想着，变强吧，我们一起变强吧，然后，一起活下去。

休息过后，他们整装出，目的地是大型超市。他们很快找到了一家，超市内的东西早已经被搜刮一空，地上洒满了各种腐烂的食物和液体。

柳丰羽撇了撇嘴：“别说吃的了，连片卫生纸都没剩下。”

三人不免失望，但还是不死心地四处看了看。

丛夏趴在地上围着货架找了一圈，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终于在一个货架底部找到一袋撒了大半的盐，他兴奋地说：“盐！有盐！”他用手把洒在地上的盐拢起来，勉强收集了小半袋食盐，再把那珍贵的食盐用塑料袋包了三层，小心翼翼地放进背包里。

柳丰羽叹了口气：“这日子过的，太有追求了。”

丛夏笑道：“这些盐咱们省着用，能用好几个月呢，不过那时候我们应该也到北京了吧。”

柳丰羽耸耸肩，似乎没抱什么希望：“小夏，你父母也在北京吗？”

丛夏苦笑道：“他们很早就去世了。”

成天壁看了他一眼，这是他们第一次讨论家庭。

柳丰羽点点头：“现在想想，说不定是好事。”

丛夏道：“不用在这末世受折磨，也许真的算件好事吧。柳哥你呢？”

柳丰羽眼中浮现痛苦之色：“不知道。”

这轻飘飘的三个字，却能引起很多人的共鸣。没有人知道身在远方的亲友现在如何，他们死了没有，是否能吃饱饭，是否也在为自己牵肠挂肚。从通信系统瘫痪的那一刻起，和亲友重逢成了遥不可及的梦，这样的痛苦每个人都深有体会。现在，极有可能已是永别。

丛夏看向成天壁：“天壁，你呢，你父母都在北京吗？”

成天壁面无表情地说：“他一定活着。”

丛夏怔了怔，他觉得成天壁的口气和表情，一点都不像一个对双亲牵肠挂肚的儿子，而且他说的是“他”，而不是他们。丛夏没敢继续问，在询问成天壁的任务遭到拒绝后，他就不再越界，如果有一天成天壁足够信任他，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就像他完全信任成天壁那样。

可惜丛夏有自知之明，柳丰羽却没有，他说话办事一向任性妄为：“喂，你都不担心吗？为什么你认定他一定活着？是你爸还是你妈？”

成天壁瞥了他一眼，没搭腔。

柳丰羽撇了撇嘴：“还真神秘。”

丛夏把话题扯开了：“我们再转转吧。”

他们四处瞎逛，在路边现了一家五金店，找到了两小瓶柴油，这过程既像拾荒，又像寻宝，为从犄角旮旯找到一点别人遗漏的有用的东西而雀跃不已。

就在他们打算进一家医院的时候，头顶上又传来熟悉的能量波动，一道轻快的声音响起：“喂，你们看上去也没饿着嘛！”

三人抬头一看，一只漂亮的大布偶猫站在高处，那个骗了他们一袋香肠的小男孩趴在大猫头上，戏谑地看着他们。

“死孩子，你是不是找死！”柳丰羽指着他大骂道。

小男孩露出轻蔑的笑容：“谁让你们笨，笨蛋早晚都要死。”

柳丰羽怒道：“有本事你滚下来！”

丛夏拍了拍柳丰羽的肩膀：“柳哥，算了，走吧。”

就算这孩子真的下来，他们也不能把他怎么样，别说他们未必打得过那只大猫，就算打得过，真要为了一袋香肠跟一个小孩打打杀杀？他们还没饿到那个程度。

成天壁冷冷瞥了他一眼，转身往医院走去。

“医院里什么都没有，去了也白去。”小男孩拍了拍大猫的脑袋，大猫一跃而下，落到了他们身后。

三人警惕地回身看着他。

小男孩笑道：“想要好东西，我可以给你们啊！”

柳丰羽朝他一甩手，修长的手臂瞬间变成了巨大的花瓣，一股恶臭飘去。

小男孩叫道：“阿布！”

那只叫“阿布”的大猫猛地往后窜去，但速度显然比气味扩散慢了些，小男孩猛地捂住了鼻子，脸色煞白，阿布的嗅觉比人类敏锐上千倍，更是痛苦不已，用力甩着脑袋，出喵喵的叫声，那略带撒娇的猫叫和它庞大的体型截然不符。

柳丰羽指着他们哈哈大笑：“活该！”

丛夏忍不住笑了：“柳哥，走吧。”

小男孩冷哼道：“大王花异种？”阿布突然拔地而起，朝他们扑了过来。

成天壁猛然回身，手中的风刃已经具化成形，阿布的速度太快，他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柳丰羽双臂展出花瓣，挡在了他们面前，大王花的花瓣非常不好对付，那肥厚的花瓣包裹着高腐蚀性消化液，如果用嘴咬，绝对是自寻死路，可如果劈砍，又必须承受能当作生化武器的臭气的袭击。他倒要看看这只破猫打算拿他怎么办。

可阿布并未攻击他们，而是从他们头顶掠过，停到了医院门前。小男孩目光如炬，盯着成天壁：“真有趣，难道是自然力进化人？是风吗？”

丛夏皱眉：“你知道得倒是不少。”他越觉得这小孩不简单，究竟是什么人？

小男孩微笑道：“你们想知道我是怎么隐藏能量的吗？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们。”

三人都没说话，这小孩太鬼了，不可信。

小孩嘿嘿笑道：“其实我根本不是变异人，那个能量波动是我用装置模拟出来的。”他从包里拿出一个黑色的方形匣子，“我研究了阿布的能量波长，用改装过的小型雷达装置模拟了一段，只要打开开关。”小男孩手指一动，果然从他的方向传来一段能量波动，而且和阿布一样是木能量。模拟或克隆能量波并不稀罕，声波、电波等都能够被人类熟练运用，但进化能量却是末世后才大范围出现的，这个小男孩居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研究出这样的装置，实在厉害。他把黑匣子扔了过来：“送你们了”。

柳丰羽用花瓣轻轻接住，确定没问题后才拿了过来。

“放心吧，没炸弹。”小孩笑道，“我叫庄尧，你们不自我介绍一下吗？”

“没必要。”成天壁道，“让开，我们要进医院。”

“我都说了医院里面什么都没有了，这城市里有用的东西我都搜刮过了。”

“你的可信度太低。”成天壁看了看表，“我们没多少时间，我再说一次，让开。”

庄尧道：“你们想要什么？酒精？药品？我给你们嘛，我有很多。”

丛夏警惕地问道：“你想干什么？”

这小孩肯定又在耍什么花样。

“当然是需要你们帮忙了。”

成天壁道：“走吧。”

三人掉头就走。

“喂，我只是想要一样东西，就在那边的电影院里，但是里面有些危险的变异动物，我一个人拿不到，帮帮忙吧，我会给你们好东西的。”

可惜没人相信他。

“我可以拿有用的信息做交换，既然是我有求于你们，那么同样不存在公平交易，我现在透露我知道的信息，来表达我想跟你们合作的诚意，怎么样？”

丛夏顿住了脚步：“你知道什么有用的信息？你究竟是什么人？”

庄尧露出漂亮的笑容：“我家有一个小型卫星接收站，所以，我能截取到地方向中央出的求救信号，偶尔也能听到他们之间信息传递的内容，怎么样，动心吗？”

三人很是惊讶，如果庄尧说的是真的，那他绝对掌握了很多连参谋长这些地方最高指挥官都不知道的有价值的信息。

成天壁冷冷道：“我们怎么确信你知道的是真的。”

“我想想啊，先说点简单的吧，我知道目前所有变异人的变异方式。”

丛夏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庄尧双眸在三人脸上轻轻扫过，通过他们脸部肌肉的变化和瞳孔缩放程度就能确定他们对自己说的感兴趣。

柳丰羽挥了挥拳头：“有屁快放，我警告你，再敢玩什么花样，我就把你化成骨头。”

庄尧根本没把他的威胁放在眼里，语调轻快地说：“目前所知的变异方式，北京那边给分成了三类，分别是进化、异种和返祖。根据我自己的研究，加上截取的信息，我细分了一下。进化，分为自然力进化和显隐性基因潜能进化；异种，分为动物异种和植物异种；返祖则要丰富得多，哺乳类、爬行类、两栖类、鱼类、禽类、昆虫类、无脊椎、软体、节肢、海绵等，凡是参与过生命演化的物种，都有可能成为人类返祖的方向。本来，人类基因中是否携带那么多物种的基因源码是至今无法被完全证实的，美妙的是，这个世界已经疯了，什么都可能生。”

成天壁眯起眼睛：“说下去。”

庄尧笑道：“自然力进化，就像你这样的，潜能巨大，未来成长起来，战斗力无法估量，能翻江倒海也不足为奇。最近一次接收的信息，说北京已经出现了两个自然力进化人，一火一水，最强大的那个火能量进化人，轻轻一挥手，一栋房子就没了。我很期待你成长起来会是什么样。然后，显隐性基因潜能进化主要是人类显性基因和隐性基因的爆式进化，如视力进化、听力进化、毛进化等，比如最常见的力量型进化，以及最稀少的脑域进化。自然力进化人和脑域进化人并列为最稀罕珍贵的进化人，听说北京已经有好几个了。”

庄尧说的内容，跟他们了解到的全部吻合，甚至比总参谋长知道的还要全面，让他们不得不相信。这个小孩究竟是什么人？

庄尧得意地看着他们：“接下来说异种。异种在我看来是最有趣的，我曾经花了好几年时间研究基因融合改造，可惜基因组测序的仪器咱们国家就一台，还不让我碰，如果给我足够的时间，我肯定能研究出改造人。不过，异种人比基因改造人融合得要完美多了，不但能将双方的能力、意识、习性融合，甚至可以在两种形态间自由转换，真是造物主的奇迹。”庄尧说到这里，眼中露出了赞赏，他那种完全超出年龄的智慧让人有些不寒而栗，“异种真是有趣极了，你是大王花异种，我还见过榕树异种。除了植物异种外，动物异种更让人期待。”

“动物异种……”柳丰羽喃喃道。

“你们还没见过吧？贵阳曾经有一个，可惜他走了，他是人类和黑熊的异种，就是动物园里一只年轻力壮的公熊，非常厉害，真可惜，我还没研究够呢。”他摇了摇头，露出遗憾的表情，“如果有机会见到动物异种人，我好心提醒你们不要跟他们起冲突。就目前的进化情况来说，自然力和基因进化速度都比较慢，植物异种质量参差不齐，而动物异种人有天生的体能优势，是现在战斗力最强悍的人类。”

丛夏点点头：“可以想象。”

“返祖人嘛，数量也很少，我目前就见过一个哺乳类返祖人。”庄尧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你们是不是以为，动植物的进化就只是变大啊？”

丛夏摇摇头：“我们本来是这么认为的，但前几天在森林里碰到一群青蛙，它们除了体型巨大外，还进化出了静态视力。”

庄尧笑道：“没错，人类所有的进化特性，在动植物身上都有可能显现，我就抓到了一只返祖的老鼠，好玩极了。我现，越是高等级的、复杂的物种，变异的概率就越小，速度就越慢。我想，这是大自然对人类的惩罚，惩罚人类进化得太快，走得太超前，把所有物种远远抛在了身后，所以现在一切都反过来了，那些低等的物种以疯狂的速度进化，而走在进化最前沿的人类，反而成了进化最少、最慢的，这一切真是太神奇了。”

丛夏震撼地喃喃道：“越是复杂高等的动物，进化得越慢……”

“难道不是很明显吗，末世之后，死亡率最高的物种是什么？是人类。因为绝大多数人没有跟着环境一起进步，我们被抛弃了。据我统计，地震后不到两个月，贵阳的死亡人数达到了五成，如果把这个比例扩散到全国，二十多亿人口就这么消失了，这就是自然的力量，或者说，这就是寒武的力量。”

寒武的力量！

三人瞪大眼睛，异口同声问道：“什么意思？”

庄尧轻笑道：“想知道？那就帮我的忙吧。”

丛夏握紧了拳头：“你是在暗示我们，你知道末世的原因？”

“虽然不能完全确定，但跟我猜测的结果肯定相去不远。任何事情都是有因果的，我们找不到，不代表不存在。地震的生，末世的降临，虽然不是人为的，却和人类的所作所为脱不了干系。我透露了这么多信息，作为报答，你们是不是应该帮我的忙了呢？我会给你们好东西作为报酬的。”

丛夏和柳丰羽有些犹豫，成天壁则态度坚决：“不去。”

庄尧一眼看穿这三人之间的从属，他对成天壁说：“我知道你们要去北京，我可以帮你们。”

成天壁冷冷地看着他：“你什么都知道？”

“不要用你的智商来揣测我。从西部途经贵阳逃难的，不外乎有两个目的地：一是以海南、台湾为主的南方岛屿；二是北京，你们三个都是北方口音，多半是要去北京的，没错吧？”

丛夏道：“没错，你能提供什么帮助？”

“卫星导航图，压缩食品，药品，还有交通工具。”

“交通工具？”听到这个，他们无法不心动。靠两条腿，就算不眠不休且路上不遭遇任何危险，走到北京也要两个月，以他们目前的速度来看，半年都未必能到，如果有交通工具，一切就不一样了。

柳丰羽问道：“能飞的？”

“不能，能你们也不敢坐，你们还没见识过天上飞着多少变异大鸟吧？我设计了一种太阳能和汽油混合的四驱车，轮胎有一个人那么高，足够应付绝大多数路况，速度虽然一般，但代步足够了。”

“现在我很好奇那电影院里究竟有什么东西那么重要，值得你拿这样的东西跟我们交换。”

庄尧坦然道：“电机，那家IMAX 3D影院里有贵阳市最大的非工业用电机，我要把它搬回家，我的自制电机功率太小，满足不了我的需求。”他脸上显出一丝兴奋，让他整个人终于有了一点孩童的率真。

丛夏忍不住问道：“你究竟在……干什么？”

庄尧道：“以你的智慧，我很难跟你解释。”

成天壁道：“电影院里有什么危险的东西？还有，我们要先看到那辆车。”

“一只大壁虎，身长四米多，速度惊人，可以飞檐走壁，它肉趾上的几百万根细小的钢毛也进化了，不仅能在任何平面上站稳，而且被它的爪子碰一下，一大层皮就没了，很不好对付。怎么样，我这回可是很诚实地描述了对方的实力，但我相信以我们的配合，绝对可以全身而退。另外，电机很重，就算我能打败壁虎，我也需要人帮忙才能把它运回来。至于你们想看车，没问题，我带你们去看。”

柳丰羽道：“这小子可是有前科的，还能相信吗？”

丛夏想了想：“值得一试，如果他说的是假的，咱们随时可以走。”

成天壁沉声道：“如果进了壁虎窝，可就不是随时可以走了。”

丛夏道：“天壁，你的意见是不去吗？”他很是犹豫。

成天壁对庄尧道：“你倒退100米，我们要商量。”

庄尧嗤笑道：“没问题。”他拍了拍阿布的脑袋，“走。”

“等等。”丛夏把那个小黑匣子抛了回去，“你的东西我不放心，你先拿回去，等到了你的地方，我要拆开看看。”他虽然知道自己的脑袋比不上庄尧，但他好歹是工科出身，对各类机关、电子仪器都不陌生，如果黑匣子里面有个什么引爆装置或者窃听追踪器之类的东西，他还是能分辨出来的。庄尧连军方的信息都能拦截，谁知道他会不会在他们身上放个窃听器之类的“研究”他们。

庄尧接过小匣子，意外地挑挑眉：“你比我想象的聪明一点。”

庄尧和阿布退开后，成天壁道：“我们设想一下最坏的情况。”

柳丰羽道：“最坏的情况显而易见，他拿我们当壁虎饵。”

丛夏点点头：“没错，让我们独自面对壁虎，他坐收渔翁之利。”

柳丰羽道：“但如果我们能打败壁虎呢？是不是这个最坏的威胁就不存在了？”

成天壁沉吟道：“在绝对武力面前，阴谋是没有意义的，如果我们能打败壁虎，一切风险都不存在了，但我们没有那样的武力。”

“那么我们就拒绝？”柳丰羽想到那些好东西，心中不免有些失落。

成天壁看向丛夏：“你的意思呢？”

丛夏道：“我战斗力差，上场拼命的是你们，我没资格做决定，我听你的。”

成天壁又看向柳丰羽：“你呢？”

柳丰羽咬了咬牙：“你决定吧。”

俩人一起看着成天壁，成天壁沉默了两秒：“不去。”

“好，咱们走吧。”尽管有些可惜，但这件事风险太大，万一他们中的某一个受了伤，那真是得不偿失。

布偶猫驮着庄尧慢慢走了过来，庄尧道：“商量得如何？”

成天壁简洁地说：“不去。”

庄尧表情未变，反而笑了笑：“你们胆子这么小，真让我失望。”

三人决定离开。

“喂，那个最矮的。”庄尧叫道，“谢谢你们美味的香肠，这个东西送你们吧。”

丛夏转身，就见布偶猫低下了头，庄尧手里的黑匣子朝他抛了过来，他伸手去接。

成天壁大喊道：“丛夏！”

说时迟那时快，本来温顺的布偶猫突然张嘴咬住了丛夏的背包，丛夏六十多公斤的体重在它嘴里跟条小鱼仔差不多，它叼上丛夏，猛地往前蹿去。

“丛夏！”成天壁掏出枪，毫不犹豫地朝阿布开枪。那些子弹要么没打中，要么扎进阿布厚重的皮毛中，失去了踪影。

丛夏在一秒钟之内升到了五六米的高空，随着阿布剧烈地奔跑，脚下的地飞快地向后掠去。他惊魂未定，紧紧抓住背包的带子，这时候如果被甩下去，他不死也会落个半残废。

恍惚中，他听到庄尧大喊：“西北方向三公里，电影院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