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樱和阿凉出去时,明月东升,繁星满天。
二人快马奔向城外西郊去见赵青,自打宋亦欢接手粥棚以来,赵青就一直带兵驻守西郊。
疫情被成功的控制以后,集聚在城外的灾民越来越多,皇帝始终不肯放灾民入城,这给宋亦欢带来了很大的压力。
冰天寒地中,那么多张嘴要吃饭,要穿衣盖被,当中还混迹了一些别有居心的人,一朝处理不慎,很有可能好事变坏事,引起灾民暴动。
赵青是宋星辰的贴身侍卫,深得宋星辰信任,办事十分稳妥,所在宋星辰在临行前才会特意将赵青留下,就是害怕万一洛樱出了什么事,他远在清源山,力不能及。
为了能在最大程度上保护洛樱,宋星辰将先皇赐给他的金牌令留给了赵青,只要洛樱需要,随时可以动用金牌令。
见先皇御赐金牌令,如见先皇,就算是当今皇帝见了也要下跪。
这一次,洛樱带着阿凉来找赵青,就在想在那个万一生的情况下,动用金牌令阻止皇城禁卫军前往地下秘室搜查。
当然,这是她最后的选择,不到万不得已,她不可能让赵青拿出金牌令。
二人还未到粥棚,忽然在看到有个小小黑影从旁边的草从里钻了出来,黑暗中,看不清她的脸,却依稀可辨是个孩子。
二人赶紧跳下了马,跑过去一看,原来是宝儿。
虽然身上穿的是整整齐齐的银花缎面小袄,头却是散乱的,脸上也脏兮兮的,露出一双圆圆亮亮的大眼睛。
洛樱蹲下身,握住她的小手,柔声问道:“宝儿,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儿?”
“这位姐姐,你是谁?”
大眼睛看着洛樱时,微微生出惶恐之意,说话的声音也是小小的,细细的。
“我是洛樱,你不记得了吗?”
洛樱心中叹息,自从宝儿被救回来之后,她就失忆了。
宝儿怯生生的摇摇头:“我不记得了,我偷偷跑出来就是想找娘亲,姐姐,你能带我去找我的娘亲吗?”
“……”
看着她纯真的样子,洛樱不知道怎么告诉她,她的娘亲已经死了,不仅娘亲死了,她的奶奶也死了。
其实,失忆对她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姐姐,你不带我去找,我自己去找。”
说完,她就想跑,却被洛樱一把抓住了。
“宝儿,就算你想找你娘亲,也不能在这大晚上的跑出来。”
“不,你放开我,放开,我要去找我娘亲。”宝儿拼命的挣扎起来。
洛樱本就生的瘦弱,她突然一挣扎,手一脱差点没抓住,阿凉赶紧伸手接过了宝儿。
“放开,你们放开我!”宝儿还在挣扎。
“好了,宝儿,这么晚了,你必须马上跟我们回去!”
宝儿生病时,阿凉一直照顾着,对她有几分感情,只是她素来性子冷,和宝儿说话时也是冷若冰霜的样子。
后来宝儿病好了,她也就离开了,一直没有再回来过。
“不……我要找……”说话到一半,宝儿忽然愣住了,在她看清阿凉的脸时,她忽然一把搂住了她的脖子,哭嚎了一声,“娘亲——”
“……呃”
阿凉抽抽嘴角,呆在那里。
当初她照顾她时,她正处于昏迷之中,她的小手自己拉着自己喃喃唤着娘亲,她为了给她支撑下去的动力也就应了,没想到这孩子病好之后就失忆了,真把她当成娘亲了。
“娘亲,我终于找到你了,你怎么都不来看我了……呜呜……娘亲……”
宝儿只管搂住她的脖子一边啼哭,一边控诉,生怕阿凉要离开似的,她搂得她紧紧的。
眼泪鼻涕沾了阿凉满胸口。
“娘亲,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要抛下我不管了,呜呜……不要,娘亲,你怎么能丢下自己的孩儿不管呢,我只有娘亲啊……”
“……”
阿凉更呆了,抱住宝儿的手也跟着僵硬了起来。
“噗嗤……”洛樱轻笑一声,“好了,阿凉,看来你真要做娘了。”
阿凉僵硬的转过头,哭笑不得的看着洛樱:“姑娘,你还打趣我?”
洛樱又笑道:“这孩子现在就认你,你好好哄哄她吧,能从赵青的手里逃出来,指不定她费了多少功夫呢。”
“……”
阿凉更加哭笑不得,她照顾这孩子不过是本着自己的职责罢了,怎么会莫名其妙的多了一个女儿。
“你们什么人?”忽然一声清肃的冷喝传来,“放开那孩子!”
二人一听声音就听到是赵青,再转头一看,就看见赵青带着一群人急色匆匆的找了过来。
洛樱笑着答道:“赵青,是我和阿凉。”
赵青加快脚步跑了过来,也不知是跑的,还是见到阿凉害羞,虽只有月色星光,却依旧能看到他满脸通红的模样。
“赵青见过姑娘。”他恭恭敬敬的先给洛樱行了一个礼,再和阿凉说话时,变得有些结巴,“阿……阿凉姑……娘,是你呀。”
阿凉冷着脸道:“不是我还能有谁,瞧你,连个孩子都看不住!”
赵青看着阿凉手中抱着的宝儿,惭愧的挠挠脑袋:“是我疏忽了,这孩子前些日子一直闹着要见娘亲,好不容易这两天才消停些,我一时松懈就……”
“呜呜……哥哥……”不等赵青解释完,宝儿转过泪汪汪的眼睛看向赵青,幸福的哭道,“我找到我娘亲了……我终于找到我娘亲了……”
“……”
赵青一怔,这孩子的娘亲早就已经死了,哪里还能有个娘亲。
“娘亲……我以后再也不要离开你了……”宝儿说完,又钻进了阿凉的怀抱,头深深的埋进她的胸口,抽泣不停,“你也不要丢下宝儿不管,好不好……呜呜……”
“……”赵青被震懵了,他讶异的伸手指一指宝儿,“宝儿,你为什么叫她娘亲,却叫我哥哥?”
阿凉冷脸道:“这是重点吗?”
赵青一本正经道:“当然是重点,重中之重,这岂不乱了辈份?”
“那她还叫姑娘姐姐呢。”
赵青讶了讶,看了看洛樱,洛樱又是噗嗤一笑:“这原也没什么奇怪的,宝儿病重时,多亏阿凉守在一旁照顾,她肯定误将阿凉当成娘亲了。”
宝儿立刻停止了抽泣,转过漆黑的小脑袋,脸色比赵青还要一本正经。
“姐姐,你说错了,我没有认错娘亲,她就是我娘亲……”说着,又抽泣了一下。
“嗯,宝儿没有认错。”
面对一个失去了一切,甚至连记忆都失去的孩子,洛樱压根不知道拿她怎么办,她只能无奈的看了看阿凉。
阿凉叹息一声:“也罢,权当白得了一个女儿。”
“不对呀,这辈份还是不对。”赵青郁闷的垂下头,自言自语,又抬起头,认真的看着宝儿道,“宝儿,你还缺爹爹不?”
宝儿眨巴眨巴眼睛,迷茫的看着赵青,想了一想,摇头道:“宝儿只有娘亲,没有爹爹。”
“哥哥愿意做你的……”
一语未了,“呀!”的一声痛呼,赵青的脚上已挨了阿凉一记猛踹。
踹完之后,阿凉抱着宝儿就飞身跨上了马。
“阿凉……”
“驾——”
伊人已驾马远去。
“洛樱姑……姑娘……阿凉是生气了吗?”
洛樱笑道:“笨,还不快去追!”
她没有想到,当初,瘟疫肆意蔓延,人心惶惶的时候,成全了两段感情。
裳儿,顾严。
阿凉,赵青。
但愿,他们都能开花结果。
……
另一边
洛府,荷香苑。
一方桌,一盏酒,几碟精致小菜。
洛熙平正坐在桌前愁闷的喝着小酒,这些天,他一直过得不甚顺利,本来还可以出去喝喝花酒缓解缓解愁闷的心情,现在却连门都不敢出了。
家中侍妾只有两个,一个周姨娘,不过是个烧糊了的卷子,他就早没了兴趣,还有一个汪碧池,就算他对她有再多的喜欢和感动,也被她无尽的泪水哭淡了。
他害怕,终于一天,汪姨娘会将他对她所有的感情都哭没了。
守孝三年,他既不能娶妻,又不能纳妾,还不敢出去玩,只能整天守着这么一个泪缸也是够让人郁闷的了。
所幸,今晚的汪姨娘眼里不再有泪,她小心小翼的侍奉在侧,柔声劝慰道:“老爷,酒喝多了伤身。”说完,舀了一碗汤递于洛熙平面前,“这是妾身给您熬的安神补血汤……”
洛熙平并没有等她把话说完,接过汤直接放在桌上,一把拉过汪姨娘的手腕,汪姨娘一跌,正好跌坐在他的大腿上。
“池儿,你才是我的安神补血汤……”
看着汪姨娘脸上粉光融滑,自带风情的样子,洛熙平几杯酒下肚,不由的动了情,说话时,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脸。
“老爷,还有人在呢。”
汪姨娘羞红了脸色,像一朵含羞带怯,不胜凉风的水莲花。
洛熙平最爱看她这份羞涩,哪怕早已经身为人妇,她也是腼腆而羞涩的,带着一种别的女子所没有的小女儿情态,十分动人。
汪姨娘刚说完话,屋里服侍的丫头和婆子就识趣的退了下去,洛熙平笑的暧昧,凑到她耳边吹着热气道:“池儿,是有好久,你都没有这样温柔过了。”
汪姨娘只感觉耳朵被吹的痒,往旁躲了躲,媚声道:“过去都是妾身不懂事,妾身再也不会惹老爷生气了。”
姐姐固然重要,可是再重要也灭不过老爷的次序,她这一生如无根浮萍,好不容易寻到了一个依靠,她不想轻易的失去。
所以,她重拾心情来面对他,只是现在的她,对洛熙平再也找不到当初的信赖了,她心里始终害怕自己有一天终将成为下一个姐姐。
她又不像周姨娘,哪怕失了老爷的恩宠也能在府里过得如鱼得水,且不说五姑娘有多么看重周姨娘,只说周姨娘生了一儿一女就是她永远也比不上的。
想到她那个可怜的孩儿,连都没能生下来,睁开眼看一看这个世界就没有了,她的心里突然又酸痛起来。
眼圈一红,差点又要洒下眼泪,生怕扫了洛熙平的兴致,她硬是将眼泪又逼了回去。
“池儿……”听到汪姨娘温声细雨的道歉,洛熙平益的情动,将她重新捉回来,张开嘴,牙咬了咬她细巧的耳垂,声音喑哑道,“你知道错了就好,今儿晚上,你……改个样子……”
“老爷……”
汪姨娘一听,更加羞涩的捂上了脸,整个人好像化成一汪春水似的软塌塌的瘫倒在洛熙平的身上。
洛熙平哪里还有心思再喝酒吃饭,抱着汪姨娘就往床上走去,天人交战之时,汪姨娘突然来了月事。
兴致勃勃的洛熙平顿觉扫兴和晦气,事没办成,兴味索然的回到了书房,只留下汪姨娘一个人衣衫不整的坐在床上嘤嘤哭泣。
老爷果然不再喜欢她了。
她月事一向不准,而且回回来时都会痛的死去活来,过去,也不是没有碰到过这样的事,那时候,老爷只要有空,总是会留下来陪她的,哪怕什么也不做,陪着她就行。
现在,他却义无反顾的翻身下床就离开了。
洛熙平回到书房,想练练书法平复心情,到底欲求不满,心浮气燥,一个字没写完,就撕了扔了。
起身在屋内来回踱了几步,心里还是憋闷的紧,他感觉自己像个囚徒似的被囚禁在这个家里。
枉他纵横沙场大半生,到头来,却混成了囚徒,连想出个门喝个花酒还得防三防四的。
越想越憋闷,他干脆躺倒在暖榻上,拿过一本书来看,书刚翻了一页,便没了兴致,丢弃在侧。
恰此时,洛玥亲自提着食盒过来了,回府已有两日,时间不等人,她总不能一直不行动,她必须尽快从洛熙平嘴里套出话来。
“玥儿见过父亲。”
进了书房,她小心翼翼的走到他面前,屈身行礼。
洛熙平头枕双手,并未看她,只是呆呆盯着屋顶绮井,淡淡的“嗯”了一声。
“父亲,这是玥儿亲自给您准备的乳酪,红糖酥饼,还有你过去最爱吃的如意糕。”洛玥极尽讨好之能事,将一碟一碟做的十分精致的糕点端于榻上的长方桌几上。
一阵扑鼻的香味袭来,洛熙平这才缓缓的抬起眼皮看了看洛玥,却见洛玥今日穿了一身云锦妆花缎素袄,在淡淡烛火下的映照下显得分外的青涩秀媚,尤其是眼角的一粒红色泪痣,更添加了一种说不出来的楚楚可怜之态,竟大有当年汪碧池年轻时的风韵。
洛玥没有注意到洛熙平的眼神,她只是专注的摆放好碗碟和筷子,又为洛熙平倒了一盏解腻的茶,见他还是一声不吭,少不得耐着性子柔声道,“父亲,您尝尝,若觉得味道不好,玥儿重新去做。”
“……”
洛熙平依旧沉默,只是安静的看着她,又见她说话时花瓣般的小嘴一张一合,就像承了朝露的花儿一般开开合合,一时间竟看得呆了。
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洛玥竟然长大了,生的更加动人了,他竟然一点都没有觉。
说到底,她根本不是他的女儿,和他没有半点血缘关系,若不是因为小时候的阴差阳错,他甚至根本不可能认识她。
想到这里,他不由的心跳加快,眼神也变得更加热烈了,哑着嗓子轻轻应了一声:“玥儿……”
“父亲,你的嗓子怎么了,是不是受了风寒?”
说着,洛玥俯身就欲拿起整整齐齐叠放在榻上的锦褥替他盖上。
他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道:“我没事,玥儿……你扶我起来吧!”
这一声玥儿叫的无比温柔。
洛玥心中顿时一喜,仿佛回到了从前,他待她好的时候。
不过,就算现在的他待她再温柔,她也不可能和从前一样敬爱他,在她的心里,这个人早就已经死了。
若不是为了锁心钥,她连话都懒得跟他说,她恨不得他死,立刻去死!
她喜的只是,她今日的讨好获得比了预期还好的效果,只要重新获得洛熙平的信任,她就有更大的机会可以得到锁心钥。
她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忙热情的俯身去扶他。
她这一俯身,一阵淡淡的奶香味飘到了洛熙平的鼻子里,他更加心猿意马,起身后,忽然一把拉过了她的手:“玥儿,你也一起坐下。”
洛玥这才感受到他看她时的眼神不对,她心里忽然有了一种恶心的感觉,心跟着怦怦直跳。
她立刻怆惶的起身,狠不能立刻张开五指狠狠给他一个大耳刮子,这才叫禽兽不如的东西呢,那一次刺客来袭怎么就不杀了他,心里虽恨极,脸上却不由的挤出一个温顺的笑来。
“父亲,玥儿不累。”说着,她又指了指桌几上的糕点,“父亲,这如意糕还是热着的,您赶紧趁热尝尝,凉了就不好吃了。”
说完,又抽开食盒最后一隔屉子,现自己空空如也,她凝着眉头“咦”了一声,回头勾着脖子朝外头喊了一句:“红棱,你进来一下,我给父亲熬制的霜花糖怎么不在里面?”
“……”
站在屋外的红棱懵了一下,洛玥什么时候要她带霜花糖了。
“红棱……”
洛玥又唤了一声,红棱一个激灵,跑了进去,灵俐的回禀道:“奴婢刚刚才想起来,霜花糖摆在了桌上冷着,忘记拿了。”
“你这丫头,怎么一点记性也没有。”洛玥柳眉一竖,娇嗔一声。
“是奴婢疏忽了,奴婢这就回去拿。”
“算了,你也不用回去拿了,有这些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