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寒气中,幽幽飘来一阵水的湿气,扑在人的身上,更觉得湿冷异常。
她的脸掩在黑暗中,唯有这样的黑暗才能让她心情安定些,不管她学得再像,她也终究不是高云溪。
沈遥是个心细如之人,哪怕一点点破绽就可以让他现,所以她才选择这样的时间和他相见,她本来想约的更晚的,又怕他起了疑心。
天空虽有月色朦胧,却照不亮这茫茫黑暗,这样才有利于她更好的隐藏自己。
血脉至亲。
沈遥和高云溪竟然是血脉至亲。
难道她没有猜错?
她在文祥阁翻阅了那本《风云战事录》,找到了有关成赢两国交战的记载,尤其是两国最后一战,记载的最为详细。
虽最为详细,也不过聊聊数语。
新元九年冬,镇远将军姬南城率兵二十万征战赢国,成军所向披靡,俘获赢国长公主萧玉心。
萧玉心有孕,姬南城不忍杀之,派数人劝其归降成国,皆遭其侮骂,是夜,赢国骠骑大将越铮带五十精兵夜袭帐营,救走公主。
姬南城带兵追赶,迫使赢国人马辟易数里,直退至缧河,越铮为护公主战死,公主捶胸顿足,悲愤交加,跳入缧河,姬南城沿河寻数十里不得,至此,萧玉心下落不明。
骠骑大将越铮?而沈遥,字子越。
她当时就怀疑,沈遥的父亲会不会就是越铮,但是她并没有想到萧玉心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
现在听沈遥这么一说,他很怀疑萧玉心肚子里的孩子很有可能就是沈遥,而高云溪是他的表妹,所以他才会说他们是血脉至亲。
可是,萧玉心在失踪前并未嫁人,而越铮却是有妻子的,萧玉心贵为一国公主,怎么会和一个有妇之夫有私情,还未婚行孕,并且,越铮还整整大了萧玉心十六岁。
不过,这都说不准,这当中有太多种无法确定的可能性,她只是想确认沈遥的身份,他究竟是不是萧玉心和越铮的孩子。
只要她能确认,然后再拿到证据,那摧毁沈遥不过是旦夕之间的事。
正想着,就听到沈遥冷笑了一声:“溪儿,难道你愿意一直躲在育婴堂,做一个亡国之奴?”
洛樱淡淡道:“我姓高,不姓萧,我是成国人,又何谈亡国之奴?”
沈遥脸色一沉,一双眼睛如鹰隼一般紧紧盯着她,深深的凝起眉头道:“就算你想做个亡国奴,我赢国的百姓也不想做。”
“……”
“在成国,他们是最低贱的人,只能像狗一样的被人驱使,不能习武拿兵器,不能聚众,不能田猎,还遭朝廷屡次搜刮抢夺,世世代代只能为奴为婢,不得翻身。”
说到这里,他愤恨的咬牙切齿,拳头也随之死死握紧。
“溪儿,你不是没有看见过,在西市街开设的人市,我赢国人可以被任意买卖驱口,可以任意被打杀,难道你忘了那个孩子是怎么死的?”
“……”
洛樱眼神一颤,她不是高云溪,她当然不知道,心扑通扑通跳起,她紧张的握住了手,没有回答的他话。
他看了她一眼,垂下的眼眸里带着深深悲凉,重重的叹息一声又道:“我知道你是个有菩萨心肠的好姑娘,你能忍心看着我赢国百姓生活在水深火中之热吗?”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因为紧张而微微泛红的脸已恢复了平静,她淡淡一笑,笑的讽刺:“你当真是为了赢国百姓吗?”
“……”
他坚定的点了点头。
她笑的更加讽刺:“事到如今,你还敢如此大言不惭,你若真的为了赢国百姓,身在太师高位,你可曾为他们争取过一丝一毫的利益?你也不是眼睁睁的看着他身在水深火热之中吗?”
“那是因为我不能。”
“哦,你为何不能?”
“……”
“你是怕你赢国人的身份暴露了?”
“……”
“我怎么听说陵王殿下曾为赢国百姓鸣过不平,难道他是赢国人?”
“……”
“而你,身为赢国人,为赢国百姓说过一句话吗?亏你还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师大人呢!”
“……”
“说到底,你不过是拿赢国百姓当作你冠冕堂皇复仇的借口!”
“溪儿,你!”她的话就像一把无情的利刃,刺中了他的要害,他浑身一颤,说话时喉咙里出咯咯声响,“你该知道,我虽身居太师高位,却处处身不由已,只要走错一步,便是满盘皆输。”
“所以你的输赢才重要,赢国百姓不重要。”她充满嘲讽的看着他。
他忽然将手放到她的肩上,郑重其事道:“不,正是为了赢国百姓,我才必须要隐忍,溪儿,你生来脚踏七星,是我赢国未来的女君,只要你振臂一呼,赢国百姓就会铺天盖天的围拢到你的身边,唯你命是从。”
洛樱怔愣了一下,怪不得沈遥任凭高云溪如何拒绝他,他还要一次又一次的来找他,原来还有这段干系,云溪竟生来脚踏七星。
很快,她便恢复的淡定从容的样子,情绪难明的“哦”了一声,唇角勾起幽凉一笑:“难道你复国只是为了捧我登上女君之位,你自己就不想坐在那高位上?毕竟……”
她紧紧盯着他的眼睛,默默又深呼吸了一口气,缩在袖子里的手握的抖,后背浸出一层又一层的冷汗。
她要试探他,却知道一个不慎试探不成,反被他看穿,那就会将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
沉了一口气,她的脸上保持了平静,慢悠悠道:“你的身上也流着皇族的血液,那个位置你不是没有机会坐。”
“……”沈遥握在她肩膀上的手很明显的僵了僵,看着洛樱时,眼神也更加的阴暗深幽,慢慢的放开了她,他脸上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情,“溪儿,你想的太多了,你我同为赢国人……”
“我们都见不得光,不是吗?”她打断了他的话,直视着他的眼睛,在刚刚感受到他的僵硬时,她更加能确定沈遥就是萧玉心的儿子,她继续咄咄逼他道,“不仅是赢国人的身份见不得光,我们的出生更见不得光……”
他眼神一颤,一下子狠狠握住她的手腕,目光寒冷的像柄剑,厉害打断她道,“溪儿,你胡说什么?”
“难道我说错了吗,还是你根本不敢承认?”
高云溪是莲月教圣姑与赢国魏明帝的私生女,有关这一点,是高云溪亲口说的,不过不是在清醒的状态下说的,而是在醉酒的情况下,她故意引导才套出了她的话。
不过,她并没有说出更多。
她这样说,就是想更加确认,沈遥就是萧玉心未婚先孕生下来的私生子,如果这件事得到确认,那萧玉心当年跳下缧河就没有死,赢国灭亡时,沈遥还没有出生,所以不会有丁点记忆,如果不是有人在背后一遍一遍的给他灌输这种灭国之恨,他应该会像云溪一样,对赢国并没有什么感情。
“够了,溪儿!我来不是跟你争论这些的!”
洛樱毫无惧色的看着他:“那你要跟我说什么,复国吗?我只是一个小小女子,没有那么大的胸怀和抱负,你要复仇是你的事,要复国也是你的事,与我无关!”
“你——”
一次次的激烈争吵,让他几乎要想放弃,这个萧溪儿根本就是扶不起的阿斗,可偏偏就是这个阿斗脚踏七星。
当年,身为赢国大长公主的母亲也是脚踏七星,在赢国功高望重,只可惜在她即将要登上女君之位时,成赢两国交战。
这一战,赢国灭亡,母亲梦断缧河。
“好了,你放开我,我要回去了。”她挣扎的想要将脱身。
“……”他死死的握住她,就是不放手,像是要捏碎她的腕骨,狞笑道,“溪儿,你就不怕我一把火烧了育婴堂?”
“如果你连这点良知都没有,我有绝对的理由怀疑你找我就是为了利用我,我不想到头来只为他人做嫁衣裳,你放开我!”
就在洛樱挣扎的时候,沈遥的眼里忽然闪过一道异光,像是突然觉了什么似的,映在月光下朦胧的脸庞骤然变得雪白如刀,在黑夜中闪着森森寒光。
同时,他的心里浸出沁入骨髓的寒意,直沁到连血液都是凝结住,他不仅没有放手,反而更加握紧了她的手腕,眼里露出凶兽般噬血的光,像是要叫她一口吞噬:“你不是溪儿,说,你到底是谁?”
“……”洛樱狠狠一震,眼中闪过瞬间的惊慌,就算她再怎么掩鉓,终究还是被他看穿了,手腕上传来碎裂般的剧痛,她微蹙了眉心,疼得满脸是汗,声音带上了一丝颤抖,“我的确不是溪儿,我是高云溪。”
不可否认,这一次她假扮成高云溪来见他,的确是冒了很大的风险,可是她真的忍耐不住了,眼见他就要东山再起,她前面所有的努力都要白废,她不能一直被动的等下去。
俗话说,打蛇要打七寸,而沈遥的七寸就是他赢国人的身份,这个身份比血影门门主的身份更能致他于死地。
就算这次失败,她也做了十足的准备,如果可以,能直接杀掉沈遥也好。
他冷笑道:“看来,非要我撕下你的假面具,才能看清你是谁。”
说着,他一手固定住她的双手,一手慢慢的探向她的脸,她额头的冷汗滴落下来,呼吸快要窒息了,黑暗中,他阴郁的脸就像鬼魅一般。
不,她不能前世输给他,今生,还要输给他。
微微调整一下不匀的气息,在短暂的惊慌之后,她恢复了一派镇定,经过这多天的努力,她的武功虽然比不上他,但在他面前也有了反击的能力。
在他掉以轻心的时候,至少有机会可以袭击他,更何况阿沉阿凉他们事先已经躲在了周围的树丛中,只是害怕沈遥现,所以并不敢隐藏的太近,不过只要她一声令下,他们很快就能冲出来救她。
只是现在不能让他们冲出来,否则反而容易打草惊蛇,让自己成了他手中的人质。
就在他的手触向她的脸时,她突然力,手上凝聚了内力迅速的挣脱开来,然后猛地往后退了两步,一个弹跳而起,右手已多了一把锋利匕,朝着沈遥的胸口直刺而来。
沈遥大惊,根本没有想到洛樱会是身怀武功之人,就在刚刚他还探了她的脉,根本毫无内力,惊怔之下,他颇有些狼狈的斜身一避,因为左侧是一汪河塘,他只能往右侧避去,身子不小心擦过身旁的柳树,然后连连往后退了好几步远。
他只注意到她右手的匕,并未注意到她的左手,就在他刚刚站定的时候,洛樱一脚踏在柳树的树干上,借力再度腾空跃起,挥手间,沈遥只看见白茫茫的一片,然后就闻到一股刺鼻的味道。
他知道自己着了她的道,立刻屏住呼吸,纵使这样,他还是中了毒,呼吸间,胸口一阵闷痛,急忙点了胸口两大穴位,以防止毒素蔓延,他对着她怒喝一声:“你到底是什么人?”
洛樱人已落了地,她咯咯一笑:“沈遥,你是萧玉心和越铮的私生子吧?”
“……”
“萧玉心枉为一国公主,勾搭有妇之夫,未婚先孕,实在是无耻荡妇,而你沈遥不过就是个连身份都得不到认可的私生子而已,还妄想着要复国,当真是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