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么能不信?
云姐姐的血就是阿离哥哥的药,没有了云姐姐,阿离哥哥的身体才会越变越坏,他应该不会杀害云姐姐的,而且依云姐姐的性子,如果她知道自己的存在会引起一场人间浩劫,她选择死路也不是没有可能。
她忽然想到老坊主的话,原来他没有说错,当真只能留下一个人。
他们当初的希望也只是一场虚妄的空想。
泪,再一次,不受控制的落了下来。
宋景年微微一声叹息,抬起袖子,丝毫不嫌弃她脸上的脏乱,轻柔的为她拭去脸上混着泪水的淤泥,然后将她抱进怀里,手拍着她的背,就像哄孩子一样,哄慰她道:“长清,尽情的哭吧,哭出来,你就会觉得好受一些了。”
“阿离哥哥……”
这个怀抱虽然冰冷如霜,在这样的时候却给她带来了一丝温暖的力量,就像小时候他抱着她一样。
她害怕,到最后,她连这一丝温暖的力量都要失去。
痛,一层一层蔓延,就像是一层又一层的蛛网,将她密不透风的紧紧包裹起来,包裹的她连呼吸的力气都没有,直到窒息。
虽然她重生了,也报仇雪恨了,可是这样的重生好像又变成了另一种惩罚,让她在不断的失去中浮浮沉沉。
她以为自己快要坚持不住了,可是她还是一直坚持到了现在,因为这个世上还有她想要守护,想要爱的人。
她不知道哭了多久,哭到最后眼睛里再流不出一滴眼泪,她缓缓的抬起头,才现,她混着淤泥的泪水已在他的龙袍上留下了一大片的污渍,她抬眸看着他:“阿离哥哥,我要亲自将云姐姐带上来。”
宋景年愣了一下,目光深沉的看着她,最后,定定的说了一个字:“好。”
……
三日后。
云安楠的遗骸被送往金陵,葬在了云家夫妻二人的墓旁边。
她虽然是陆家人,可是她对陆家没有半点记忆,带给她最温暖回忆的是她的养父母,她曾跟洛樱说过,如果有一天,她死了,她一定要和她的爹娘待在一起,当时洛樱只当她说的是一句玩笑话,没想到却成为一句谶言。
下葬的那一天,洛樱却依旧连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疼,这种疼难以言喻,就像是慢性毒药,一点一点将她的身体侵蚀,从金陵返回长陵的路途中,她突然病了,而且病的很重,每日里昏昏沉沉,连什么时候回到皇宫都浑然不知。
这一个春节,阖宫上下都没有过好,人人都在祈祷皇后娘娘能早日康复,很快,春节就过去了,喜气还未散尽,元宵节就来了。
时间就是最好的疗伤药,洛樱的病体终于有了好转,到了元霄节的前两天,洛樱终于能起床了,人虽然还是懒懒的,没什么力气,但总算熬了过来。
皇宫上下一扫之前的阴霾之气,就连宋景年向来如万年寒冰的脸上也含了一丝笑容,阖宫上下,人人有赏。
元宵节这一晚,月很圆,圆满的好似要溢出来一样,高高的悬挂在天空,如流水一般倾泻而下,给整座城,整个皇宫镀上一层轻寒的银辉。
洛樱斜倚在床上,因为病的久了,一张小脸苍白如纸,温暖的烛火打在她的脸上,让她的肌肤近似透明,透着某种恍世如梦的美丽。
一双清冽的眼睛,带着某种期盼正静静看着坐在她对面的人,今天是元霄佳节,她之前曾答应过带着大哥去逛灯会的,谁知后来生了这么多事,她一病就病到了现在。
坐在她对面的人穿了一件家常的玄色绸袍,正轻蹙的眉头帮她诊脉,诊了好一会儿功夫,洛樱等得实在不耐了:“阿离哥哥,我已经没事了,我早就答应过大哥,今天一定要陪他,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长清,听话。”宋景年缓缓的抬起眼皮,眼里露出几分宠溺,温声哄道,“你身体才刚刚好,不宜劳累,更不能跑到外头去逛。”
刚刚为她诊了脉,脉像比昨天又平稳了些,他心里又松了口气,不过,他还是不放心让她出宫,万一染上风害,很容易导致病情反复。
“阿离哥哥,我真的没事了。”洛樱伸出手扯了扯他的衣袖,语调里带着难得的娇憨之气,“你就让我出去嘛,一会儿,一会儿我就回来,好不好?”
她一撒娇,他几乎招架不住,可还是硬下了心肠,冷下脸来,摇了摇头。
她这一场病,让他错过了春节之前出现的血月之夜,在她病重的时候,他不能和她在一起,虽然那样可以让他获救,而洛樱却会被他身上强大的阴气寒之所伤,很有可能就此香消玉殒。
他不想她再出任何事,不仅仅是因为血月之夜的事,更因为她是姬长清,他一直想要守护的女子。
他不得不再等下一个血月之夜,所幸,度魂秘术最后一章招魂术里还有祈禳之法,若是常人,或许还可延寿数十年,可是他不一样,他本就是魂魄分离,一脚踏在地狱之人,祈禳之法也只能为再他延续一年左右在阳间的寿命。
他的拒绝让洛樱的脸也立刻跟着一起冷了下来,她气恨的瞪了他一眼,然后将脸别过去不再理他,心里在暗暗盘算着,管他答不答应呢,待会等他走了,她就溜出宫去。
忽然,她听到他轻轻的笑了一声:“长清,你生气了?”
“……”
洛樱不动,也不理睬他。
“你是不是在想着等我离开,你就偷偷溜出去?”
“……”
洛樱心里的那点小九九被他一眼看穿,不由的抽了一下嘴角,还是不肯理他。
“今天是元宵佳节,花好月圆之夜,我自然会寸步不离的守着你。”见她还在生气,他只是耐着性子,弯着眼角,温柔的看着她,声音里带着一种戏谑之意。
洛樱终于有了反应,转过脸,盯了他一眼,气愤道,“就算你寸步不离的守着我,我也必须要离开。”顿一顿,气愤的语气和软了一些,问他道,“我问你,医者医心是何意?”
他愣了一下,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就听她噼里啪啦的说了起来:“自从回到长陵,我就没有再见到大哥,我要见他,不仅仅是因为我答应过他在元霄节这一天要陪他逛灯会,更因为我想他了,我想亲眼看看他好不好?”说着,她的眼睛变得湿润,泪悬于睫,只是没有掉落下来,她又看着他继续说道,“你若不让我去见我大哥,我心情就会郁结,心情一郁结,病情就容易反复,所以,阿离哥哥,你不能阻止我!我这不是在征求你的同意,我只是通知你,通知你,懂吗?”
她说话时,眼睛亮闪闪的,好像已经恢复了往昔慑人的光彩,这样光彩照的他浑身溢起了幸福的暖意,他没有反驳她的话,也没有打断她的话,只是认真的凝视着她,认真的聆听着她说话。
到最后,他笑了一起,笑里带着几分欢愉,还有几分无奈:“好吧,好吧,难得你兴致这么高,就随了你的心愿。”
自从云安楠死后,他只能从眼睛里看到死灰般的绝望,他知道她的绝望不仅仅来自于云安楠的死。
之前,她承受了太多太多常人无法承受的重击,就像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她再也撑不住了,才会得了这一场大病。
好不容易,可以看到她眼睛里重新焕光彩,他想要将这样的光彩,连同她整个人一起深深烙进脑海里,永远也不会忘记。
哪怕有一天,他真的死了,奈何桥上,他也不会喝下那一碗孟婆汤,他要带着上辈子的记忆再找到她,他永远都不要放手。
正想着,忽然看见她倾身过来,一把拉住他的手,欢喜道:“阿离哥哥,你答应我,就不准反悔了。”
她的手柔若无骨,握在他的手上,很温暖,很温暖,这种温暖从掌心传达到他的心里,他的心也跟着温暖起来,温暖到竟然有了一种烫的感觉,不由的,他的耳朵根子悄悄的红了,眼神开始变得灼热,他动情道:“不反悔,不过要让我陪着你一起去。”
意识到自己太过忘乎所以,洛樱慌张的说了一个“好”字,赶紧抽回手,但在下一个瞬间,他反过来一把捉住了她的手,目光定定的看着她:“长清,你我早已经是夫妻,不要和我这么生分。”
“……”
洛樱微微的垂下了头,没有再动,也不知道如何回答他的话。
她的确没有理由再拒绝他,既然答应嫁给他,就不该再这样刻意的疏远他,可是要她一下子完全接受他,也不可能,因为她当初答应收下他的聘礼,答应他的皇后时,除了为了救回娘亲,也是为了救他一命,那时的她绝不是为了做他的妻子,他的皇后。
随着时间慢慢延长,他对她的好,她都看在眼里,不说从前,只说她生病的这些日子,虽然她整天晕晕乎乎的,可是她能感觉他不分昼夜,衣不解带的在她身边照顾她,这样,他的身体怎么受得了。
想到这里,她心里涌起一种酸痛的愧疚之感,她不能像对待星辰一样对待阿离哥哥,在他死后,才痛苦,追悔,自责。
尤其是在她连云姐姐也失去之后,她才真正的感觉到浮生若梦,生命易逝,不如珍惜眼前人,她不能在对不起一个之后,再对不起另外一个。
只是无论她想要如何说服自己,她都不能停止忘了卫元极。
哪怕到了现在,想到卫元极,她的心还是会很痛很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