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那位侍卫果然不愧是皇宫里的金衣卫,这马也是上等好马,阿砚骑着这马,一路狂奔,不敢停歇,一路上甚至还几次故布迷踪,免得被追踪上。
阿砚自然也是提心吊胆,唯恐一眨眼间,萧铎就那么陡然间从天而降将她抱住。
不过也许是上苍看她实在是可怜,终于决定偏向她一次了,她担心的事情竟然一直不曾生。
她就这么一路往南逃去,越是往南走,这天气越来越暖和,一路上都能看到柳枝抽出的嫩芽儿,还有路旁的大片庄稼地冒出了绿色。
其实她原本也想过去找自家父母和弟弟的,可是想起萧铎还有那位总是阴测测的柴大管家来,她终究是叹了口气。
其实若没有自己,他们或许会生活得更好吧?
纵然一时会牵挂担忧伤心,可是至少比亲眼看到自己惨死要好,也至少比哪日受了自己连累丢了性命要好。
这一辈子,缘分也就如此了。
这让阿砚心里不免惆怅,不过落寞了一番后,也就笑笑罢了。
这么多世,人来人往,她早该习惯了不是吗?没有什么人是能够长久陪伴着的,上一辈子的父亲师傅,或许是下一辈子的陌路人,下一辈子的敌人,或许在上一辈子是自己的亲人。
一直不变的,竟然也只有萧铎而已。
阿砚想起萧铎,越苦笑了声,赶紧摇摇头,让自己不要去想了。
她只希望萧铎从此后在她的生命中消失,他走他的阳光道,自己走自己的独木桥。今生今世,永不相逢!
如此,她便能幸福美满地过这一辈子了。
想起她如今得来不易的自由,阿砚便忘记了刚才那点惆怅,开始雀跃起来。
她如今为了逃命,早已经将原来那匹马卖了,中间换过三次马,绕过四次路,就是怕对方凭着这马来追上自己。如今她骑着一个枣红色骟马在官道上,偶尔饿了,就从包袱里拿出在城里酒楼买的千层肉饼来啃一口。
这肉饼用料实诚,三分肥七分瘦的上等腌肉,颇为好吃。
正啃着,恰见前方有一个茶铺子,她便停了下来,翻身下马,径自进了这茶水铺子。
这茶水铺子的茶博士倒看上去颇为地道,正在那里给客人点茶,一碗茶点下去,里面山水隐约呈现,迎来歇脚客人们的掌声和赏钱。
阿砚身上原本没钱,也是把那匹马身上的马鞍子卖了才勉强得了几个钱,如今进了茶铺子,便随意要了最便宜的大碗分茶。
这便宜茶水不过是取用此等残茶煮出的而已,味道自然是差远了,不过阿砚依然喝得津津有味。
荣华富贵算什么,黄白之物又算得什么,如今若是在萧铎身旁,便是给她喝着镶金的上等碧螺春她也不开心!
正喝得乐悠悠呢,忽就听到旁边几个过往商客也住脚进了店,他们嗓门大,一时整个茶楼里便听到他们在说话了。
“悬赏千两黄金呢,这可是大手笔!”
“孙兄,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这是打燕京城来,好歹给我们说说!这到底怎么回事,好好的一个小妾,怎么就跑了呢?”
那位孙兄见好几双眼睛看向自己,一时难免有些虚荣心飘,当下便慢腾腾地饮了一口茶,吊足了大家胃口,才咳的一声清清嗓子:“要说这事儿,我还真知道个底细,刚才提到的那位湛王殿下啊,他都已经二十有四了,若是其他的皇子殿下,怕是都有几个小皇孙了,可是他却一直不近女色,当今圣上可是曾经颇为此操心不少,如今呢,这事儿却有了转机,听说他一直久居乡下荒僻之地,竟在那里收了一房小妾,把这小妾宠得跟宝贝似的。如今这小妾竟凭空给丢了,这位战湛王殿下便一直派出人手来寻找,甚至许诺提供线索者,赏千两黄金!”
众人听得不由恍然大悟,一时想起那千两黄金来,难免一个个眼中冒金光:“孙兄可知道,这位湛王小妾是何等样貌,又是从哪里丢失的?”
他们多想去捡这千两黄金啊!
孙兄听此,却是越滔滔不绝起来:“要说这位小妾,听说却是一个容貌绝美的女子,沉鱼落雁不足以形容其美,在她身边,就连有河西第一美人的夏侯皎月都逊色几分!”
众人一听这话,难免个个叹息不已,在心里想象着那位比“河西第一美人夏侯皎月”还要美上几分的女子。
阿砚开始的时候还根本没在意,后来越听越不对劲,听到最后,她才恍然!
敢情这位“备受湛王宠爱”,这位“容貌绝美的女子,沉鱼落雁不足以形容其美”的,竟然说的是自己?
阿砚吓得手里的茶碗都险些掉在地上。
他悬赏千两黄金捉她,还说她是他的小妾?
呸!
阿砚捧着那茶碗放在桌上,起身就要离开。
还是得赶紧逃逃逃,逃到天涯海角,逃到没有人知道千两黄金湛王小妾的地方!
谁知道她走得太快了,那位客商中的一位也恰好起身,就这么和她险些撞上。那位客商抬头看过去,却见阿砚虽那双眸子清亮得很,可是脸上脏兮兮的,衣服也破败不堪,不由皱眉嫌弃道:“哪来的丑八怪,竟在这里险些撞了爷?”
阿砚哪里有心情和他计较这个,当下低着头没吭声,径自出去了。
这边阿砚刚跑出去,恰好此时有官差过来,竟是来茶铺子外面张贴告示,上面画了一个画像。
“大家快来看,当今九皇子小妾丢了,如今寻人告示已经遍布天下,哪位若有线索,赏金千两!”
众人才听了那位客商的故事,心里正跃跃欲试,如今听得官差这么说,一个个都跑过去围观,却见告示上画着一个姑娘家,那姑娘是个小瓜子脸,眉清目秀颇为好看,一双眼睛水灵灵的。
众人正看着呢,却听得刚才那孙客商却是猛地一拍大腿:“哎呦喂,刚才撞了我的那小个子,怎么眼睛和这告示上颇有些像呢?”
众人先是吃了一惊,紧接着明白过来后,眼中一个个都冒出狂喜,狂喜过后,一群人争先恐后地奔去牵马。
“刚才那个小个子就是湛王小妾,大家快去追!”
可怜的阿砚,此时解开马缰绳,翻身上马就要跑,谁知道刚跑出去没二里地呢,后面一群人等就已经围追堵截,甚至还有官差施展轻功地往这边赶。
“湛王小妾,且等一等!”
“这位小夫人,莫跑!”
阿砚见身后人追赶起来,越狂夹马腹,捶打马屁股,可是谁知道这人倒霉的时候喝口凉水也塞牙,放个屁都能砸到脚后跟,更不要说这马了!
“你你你,你这马,难道也贪了那千两黄金?!”阿砚悲愤交加,不敢置信,这年头,有钱能使鬼推磨,还能让马都背叛主人?
她这么一着急,身后那些追的人越确信:“看来这真是湛王小妾了,别跑!”
接下来生的事情简直是让阿砚欲哭无泪,一群人见到她,像是饿狼见了肉一般扑过来,有的拦住去路,有的拽住马缰绳,更有大胆的,直接捉住她的袖子。
紧随而来的官差气喘吁吁地望定她,最后噗通一声跪下:“夫人!”
夫人………夫人你个头!
阿砚想骂,然而像是被捉贼一样捉住的她,只能苦笑了声,对着官差挑挑眉:“这位官人,弄错了吧?我是男人家呢。”
“不管男人还是女人,我等做不得主,这位夫人你还是等等吧,从燕京城里来的金衣卫就在后头呢……”
金衣卫?
阿砚没听后面的,她顿时绝望了。
还能跑吗?还跑得了吗?
就在她欲哭无泪的时候,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扬起一片灰尘,紧接着大家便看到几骑金衣卫英姿飒爽地来了。
待到那金衣卫到了跟前,阿砚心里原本残留的一线希望顿时破灭了。
冤家路窄啊,这为的,不就是被她骗了马的那位吗?
这位金衣卫姓图,名图成的。
图成先是勒住马,然后对着阿砚打量了一番,紧接着便翻身下马,单膝跪地,行了一个礼,接着才不卑不亢地道:“夫人,又见面了。”
阿砚对着图成笑,笑得分外无辜:“好巧,怎么又见面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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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怜的阿砚,一路上好吃好喝地被伺候着,就这么送往了燕京城。
图成对她是恭敬有加,有求必应,可是却死死地看守着她。
“图大人哪,我困了,要睡觉。”
图成挥挥手,一时三个彪悍的女汉子上前,围住了阿砚。
“人太多,我睡不着!”
图成再挥挥手,便有一个帐子围了上来。
“图大人,我不喜欢她们,你让她们离开可以吗?”
图成负手望望天,好像根本没听到阿砚的话。
阿砚见此,无奈地叹了口气:“图大人,有一个要求,你一定要答应我,可以吗?”
图成谨慎地望着她,那个防备的样子,就好像阿砚随时会变成一只老虎。
阿砚慢腾腾地抬起手,指了指远处:“那群捉住我的人,我一点不喜欢,你去揍他们一顿给我出气吧。”
图成想了想:“我不能随便打老百姓,他们没有犯错。”
阿砚冷笑:“听说我是湛王的小妾,虽说只是个小妾,那也是湛王的女人啊,堂堂湛王的女人,却被他们拉扯衣袖,逮住不放,这成什么体统!这简直是让我毫无体面可言,丢了我的体面,就是丢了湛王的体面,丢了湛王的体面,你说这群人该不该打?”
图成想了想:“可是我怎么知道谁逮住你不放呢?”
阿砚眼珠一转,出主意:“不是说要赏千两黄金吗?到时候就论功行赏,谁分得黄金多,谁就挨打!”
图成低头再次认真地考虑了一番,严肃地道:“小夫人说得极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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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砚在小心眼地报复了那群为了金子而把自己当贼捉的人后,终于认命地跟着图成回燕京城了。
一路上,她难免想起萧铎来,那个在谷底山窟窿旁边抿着薄唇,依靠着山壁安静坐着的侧影,孤寂而萧条。
他当时是身受重伤的,现在应是好了吧?
好了的他,如今是否还生气自己?
此时捉了自己回去,他又会是何面目?冷静漠然,还是讥笑嘲讽?抑或者是高高在上地玩猫捉老鼠的游戏戏弄自己?
阿砚想了千百种她和萧铎重逢后的画面,甚至踏入燕京城城门时,她还颇有些忐忑,竟有种要见到阔别已久的夫君的那种不安……
可是,事实证明,她想多了。
她被带到了燕京城中,来到了一处阔气的上面横挂着“湛王府”大牌匾的门前,进到了这井然有序厅廊重重的宅院中,并被安置了一处叫“听风阁”的园子里,而且身边还有众多奴仆伺候着。
然而正主却从未出现。
阿砚白当了一个传说中湛王的小妾,人们喊着她为“小夫人”,锦衣玉食地伺候着她,可是她却不用伺候那位湛王。
如果一辈子不出现就好了。
阿砚开始的时候还颇觉得不安,总以为萧铎怕是在酝酿着什么来给自己一个下马威,然而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三天五天过了,甚至一个月过去了,阿砚依然享受着这奴仆成群锦衣玉食的日子,却也没有人来找茬。
时候一久,阿砚甚至开始觉得,或许萧铎再也不会出现了。
一直到这一日,阿砚正品着一盏银耳燕窝羹,却听得外面为的大丫鬟叫如意的过来,却是说道:“刚才宫里传来消息,说是今日端午节,是要宴请文武百官皇亲国戚,小夫人您也要进宫去呢。”
阿砚一听,不免问道:“湛王殿下如今也在宫里是吗?”
如意点头道:“那自然是的,打从去年起,皇上一直龙体欠安,是以过了年,才把九殿下召回京来,留在宫里侍寝,又开府封了湛王。也是咱湛王殿下孝心感动了上苍,这不是才过了四月,皇上龙体日渐好转,恰逢今日端午佳节,便说是要宴请百官呢。”
阿砚听着点头,心里却不免打鼓。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她被禁锢在这湛王府里养了几个月,如今总是要拉出去遛一遛了。
这群丫鬟仆妇们看来是早已知道了消息,只是瞒着她而已,如今那如意一声令下,大家上前开始为她打扮,先是描眉画眼,涂抹了上等胭脂,最后又用迎蝶粉来定妆,头上则是梳起了双鬟望仙髻,别上了一个翠绿玉簪棒儿,并三根大宝石抱针钉儿,上面满缀珍珠蜜蜡珠。
身上是件金丝绣百蝶穿花绕云的缎裙,配上净色烟罗衫,因外面还有些许寒凉,外面罩上织锦捻金如意云纹大斗篷。
如此一番打扮齐整了,阿砚自己还未曾看看镜子呢,那如意却是先赞叹连连:“人说小夫人生得好,如今打扮起来,这容貌果真是出挑,满燕京城里又有几个小夫人这般颜色。”
阿砚不免好笑,想着这人倒是个嘴甜的,谁知道随意往落地大铜镜里一看,也不免微惊了下。
这段时间把自己当猪一般养着,做什么都有人伺候着,她是连自己长什么模样都懒得瞧,猛地一想竟是三四个月没见到自己模样了。
如今一看才知道,或许也该是长开的时候了,小姑娘长大了,这脸盘儿虽然依旧是以前的小瓜子脸,可是却不像以前那般瘦弱,反倒是眉眼精致如画,肌肤细腻柔和,一双眼眸犹如养在水银里的黑宝石般。如今她身量也高了些,盛装打扮起来,并不会觉得小人儿被那珠光宝气盖了风华,反而是身形纤柔,亭亭玉立间前婀娜有姿,区区宝饰不过是点缀了她的姿容罢了。
她顾镜自怜,着实看了这么半响后,竟是越看越好看,不由得捧着脸蛋儿,叹息一声:“原来我长得这么好看!”
如此一来,岂不是萧铎越抓着自己不放开了?
打扮妥当了,阿砚便坐上了一个八宝翠珠攒盖马车,在几个侍女的服侍下,一路前往皇宫中去了,路上旁边街市熙熙攘攘,有叫卖五彩粽子以及黄酒彩带的,分外热闹,不过阿砚自然无心欣赏。
好不容易穿过街市,进了那皇宫大门,看着这一路望不到头的红色宫墙,她的心不免再次砰砰跳起来。
这皇宫里楼阁巍峨,宫墙林立,又有几个宫殿合抱,殿前各处兽面金碧辉煌,更有檐上彩焕螭头,犹如碧玉雕刻一般在阳光下闪闪光。
此情此景,对于阿砚来说,却是似曾相识。
遥想当年的第一世,她也是在皇宫里摸爬滚打过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