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嫽说自己是解忧公主的影子,确实如此,她常常模仿公主的言行,希望能习得那种内在的刚强。
二十多年前,她才十余岁,因祖父犯罪送入永巷为奴婢,又被挑中随解忧公主前往西域和亲。本是哭哭啼啼,心若死灰,在翻雪山时病笃几死,随行的官吏提议扔下她,公主却不愿抛下任何一人,紧紧抱着冯嫽,亲自喂药才让她活过来的。
对冯嫽来说,公主是主君,是救命恩人,二人情同姊妹。只要解忧公主一声令下,冯嫽纵是女儿身,也愿意持节出使,赴汤蹈火而不惜!
“请楚主放心,二十日之内,婢一定不辱使命,从大宛回来!”
元贵靡加冕为乌孙王后第三天,她穿着一身红色的行装,防尘的面纱裹在脸上,在离开赤谷城时如此向解忧公主承诺。
在平叛时为解忧公主前驱,立了功的冯奉世感到奇怪,请教刘万年道:“大宛虽离赤谷城近,但宛王会兵来助乌孙?”
刘万年自从那天目睹父亲肥王棺椁,又挨了母亲一个耳光后,似是被打清醒了,不再纨绔做派,这几日带着莎车兵修缮赤谷城,没少忙活。
但他对这些事了解不多,还是“汉乌孙国王”元贵靡过来,告诉冯奉世:“大宛畏惧匈奴,绝不会援助乌孙。”
“那冯夫人去大宛作甚?”
元贵靡告诉冯奉世他知道的事:“在大宛郁成城,有一支出钱便能募得的步卒,和一般的绿洲城郭兵不同,会兵法。”
“步卒,还会兵法?”
冯奉世诧异,匈奴和乌孙的骑兵会些狩猎时习得的围猎技巧还正常,可步兵……他也算行走诸邦,绿洲城郭诸邦的步卒只相当于大汉的散兵游勇,根本没有阵列可言,打仗也是冲上去乱殴一气,连轻侠斗殴都不如,故一汉能敌五胡。
元贵靡道:“据说那些人是大夏国遗民,月氏破大夏后,他们避难于大宛,而后世代以当兵为业,有数百人之众,父辈骤死,后辈立刻补上名额。武备精良,善使长矛盾牌,诸邦可出钱雇佣他们,类似大汉的募兵,但雇主不一,一次雇一年。因为擅长夹门鱼鳞阵,故葱岭以西称之为‘鱼鳞军’。”
“鱼鳞军的成名战是三十年前,曾协助大宛,在郁成抵挡贰师将军,大破之,逼得贰师无功而返。数年后,又在大宛守城,抵挡了贰师大军四十余日,虽然最后大宛请降,然鱼鳞军未尝一败,由此扬名。”
”母亲来到乌孙时,这支募兵借着两克贰师,威名正盛,应募时漫天要价。母亲想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让使者去大宛送他们丝帛礼物,结厚恩于彼辈,慢慢打探底细,希望能找到击破之法。二十多年过去了,大汉再未进攻大宛,而冯夫人数次造访鱼鳞军,反倒有了些交情。”
元贵靡知道自己这乌孙王做的不安稳,皱眉道:“哪怕鱼鳞军只有几百人,大敌当前,吾等若想守住赤谷城和热海,便需要一切帮助。”
任弘若在此听到这些话,定会觉得这世界真疯狂,一支听上去就是希腊式的雇佣兵,咋会跑到西域边上来。
冯奉世没搞懂那支“鱼鳞军”的来头,听完后,只是觉得自己长了见识,却仍摇头:“但匈奴势大,鱼鳞军虽然如乌孙王所言,也曾为康居、粟特所募,这次却不一定会来。”
“没错,与其等待外人来援,不如指望大汉之兵。”
常惠拄着汉节过来说道:“我离开轮台时,义阳侯说,他会亲自带着两千兵翻越天山来援赤谷城,算算天数,十日之内必至!”
这消息让元贵靡振奋,但西域汉军不过四千,傅介子在除去守备各地的戍卒外,能匀出这么多人驰援,已是极限。
乌孙能指望的大头,还是强弩、蒲类两位将军的大军。
“敢问常大夫,蒲类强弩两位将军,现在到何处了?”
这也是解忧公主最关心的事,她这几日从来没一点空闲,虽说元贵靡才是乌孙王,但他骤登王位,做事优柔。国中大事小事,都是解忧公主做决定。
从翁归靡的葬礼,到安抚大小部落,对协助平叛的乌孙贵人做出承诺和赏赐,都是解忧公主一手操办。
她虽然看上去身体娇瘦,但内里似乎有某种强大的力量,在肥王死后,支撑着她到现在。
常惠看着心中不忍,很希望自己能帮到解忧。
“我半月前从西域都护处听闻两位将军消息,两军已至蒲类海。”
如今半个多月过去了……
常惠看着地图思索道:“若换了我,在蒲类未能找到匈奴主力,定会继续向西进,要么击东且弥的右谷蠡王庭,亦或是夺车师国取食!”
冯嫽的丈夫,乌孙右大将在叛乱时伤了一只眼睛,仍坚持参加军议:“车师交河城易守难攻,汉军虽众,想要夺取恐怕不易啊。”
别说右大将、元贵靡,连常惠也没想到,某人三两天就神兵天降把交河给破了,颔道:“故汉军可能不取交河,而走天山以北,缓缓向西推进索敌,但公主之婿,西安侯任弘却不一定乐意……”
常惠笑了起来,他与任弘同在苏武手下共事过,又是朋友,经常上西安侯府蹭饭,对任弘的性情最了解不过。
“以我对道远的了解,他心忧楚主安危,或会说服蒲类将军,分给他一支偏师向南。”
好似和任弘心有灵犀,常惠的手在地图上划过,往一个湖泊和群山环绕的盆地中一指!
“他会走危须、焉耆,抄近道来驰援乌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