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朝阳揶揄道:“不积极,你说有问题;表现积极了,你也说有问题。”
郝平川一拍脑门儿道:“对了,这就叫辩证法。”
郑朝阳哭笑不得:“齐拉拉参加工作后一直很勤勉,两次负伤,你怎么连他都怀疑?”
“我倒是不太怀疑他。”
郑朝阳叹道:“你呀!这些留用警,我们的工作有很大一部分还要依靠他们。你这样不问青红皂白地乱打一气,我们的工作还怎么开展?”
“老郑,我看你是在旧警察里待得时间太长了。只想着实用,不讲究党性了。”
郑朝阳争辩道:“这两者并不矛盾啊。咱们的部队能打垮蒋介石的百万大军,很大的一个原因就是我们对待俘虏的政策。咱们的部队里有多少人是原来的国民党兵,换身衣服还不是照样打老蒋?”
“那是作战,战场上是不是敌人看军装就知道。可现在城里只剩下咱解放军的一种军装了,打谁啊,怎么打啊?老郑,你这个老党员可千万别成了这些留用警的保护神。”
郑朝阳愣住了:“我现你老郝现在给人扣起帽子来,倒是很有一套啊。”
看到两人争论起来,白玲站出来说:“我同意老郝的意见。革命就是血与火的铁流,在它面前一切人情上的软弱都没用处。作为党员,我们每个人都应该有勇气接受组织的考验和调查。我本人就愿意接受党组织的任何调查,自身正才能正视听。”
郝平川笑道:“看,留过洋的人说话就是不一样。”
他刚夸完,白玲就批评道:“老郝,你这种方式也太过简单粗暴,如果有特务藏在我们身边,可不是你这样不管不问地一刀切就能解决问题的。这就和工兵起地雷一样,弄清地点,摸准型号,找准方式,才能安全排除。”
郝平川问道:“那我们应该怎么查?”
白玲说:“就从杨凤刚收到的那个神秘信号开始。”
郑朝山拿着一个方盒子进了多门家的院子,多门家里堆满了酒瓶子,一个多宝阁上也摆了好多的瓶子。
郑朝山打开盒子,拿出一个瓷瓶,递给多门:“这东西还就得您老长眼。”多门眯着眼看,又拿出放大镜仔细地看,一边看一边和郑朝山聊着,推断着瓷瓶的来历,给出处理的建议。
郑朝山收起瓷瓶,假装很随意地问:“得,我听您的。怎么的,今天没当班儿啊?”
“歇了,缓几天再去。”
“你们不是一直都很忙吗?”
“是啊,这不是前儿去青龙桥当班了嘛,轮休两天。”
“你个城里的警察跑到青龙桥干吗去,那不是都快到香山了吗?”
多门说:“是啊,前些日子说是有个老大要来,抽了好多警察去那边,又是抓特务又是扫地雷的,可热闹了。其实我们这些前朝的留用警察去了能干吗,也就是站路边上当根旗杆用。”
郑朝山道:“那您赶紧休息吧。我就不打搅了,改日我请您——全聚德。”
在金城咖啡馆里,郑朝山把一张香山地图铺在桌上,和乔杉一起研究。
乔杉问道:“老大要来?什么老大这么重要,连城里的警察都出去扫外围了?”
郑朝山没抬头,继续看着地图,问道:“香山那边有什么动向?”
“确实是来了不少兵在清扫,双清别墅附近都站了岗。听说是劳动大学要迁过来。”
郑朝山喃喃道:“劳动大学?劳大,老大?看来多门是搞混了。不是老大,是劳大,劳动大学。”
乔杉笑了起来:“大惊小怪了。”
“未必。一个学校迁过来用得着这么兴师动众?杨凤刚现在在哪儿?”
乔杉说:“在八大处一带。他们没剩下多少人,但都是精锐。”
“让他们暂时不要行动,先楔一根钉子进去。对了,老三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1949年2月18日,北平市人民政府公安局正式挂牌,并统一着装,整个面貌为之一新。两个穿黄色制服的民警在大门口把原先的旧牌子摘下来,挂上了新的牌子。郑朝阳等人站在门口热烈鼓掌。
罗勇在大礼堂表讲话:“同志们,今天是个大日子,也是个好日子,不管是新同志还是老同志,不管你原来是解放军,还是留用警察,大家都穿上一样的衣服了。这身公安制服是用解放军的制服改的,这是在告诫我们,新中国就是从我们身上的这身制服里走出来的,以后还要用这身制服永远地走下去。”
下面掌声雷动,罗勇接着说:“因为在打击保警总队叛乱和剿灭西山杨凤刚别动队上的出色表现,局里决定对参与行动的人进行嘉奖,我现在念一下受奖人名单。”齐拉拉和宗向方、多门等人都在受奖名单里。
多门回到小院里,跟邻居们炫耀自己的奖品:一个笔记本和一支钢笔。
齐拉拉把小东西约到慈善堂附近的小饭馆,要把钢笔和笔记本送给她。小东西非常开心,在本子上写下两人的名字。正当俩人聊着时,窗外走过一个人,中等身材,穿长袍戴礼帽,围巾围得严严实实。
齐拉拉看着这个人的背影非常眼熟。当看到他在拐角处拐弯时,先向反向迈出一脚的时候,齐拉拉猛然想起御香园外,那个人从屋子里出来,在拐角处也是用这样一种方式拐弯。
郑朝山在胡同里走着,从一个店铺的玻璃中看到了齐拉拉的身影,于是加快了脚步,只见后面的齐拉拉也加快了脚步。郑朝山几次想要摆脱齐拉拉,都没有成功,齐拉拉就像是狗皮膏药一样紧贴着他,怎么也甩不掉。
郑朝山手心一翻,一把锋利的新月尖刀已经握在手里。
到了金城咖啡馆门口,郑朝山快速走过,并冲着里面出暗号。乔杉在窗口现了跟踪的齐拉拉,便带着服务生跟了出去。齐拉拉觉自己跟踪的人已经现了自己,于是加快了脚步。在一个街角,齐拉拉鼓起勇气,大喊:“站住,我是公安!”
前面的郑朝山停住了脚步,不过没有回头。齐拉拉慢慢地往前走,突然他警觉地现自己的两侧都有人在慢慢地逼近,原来自己已经被包围了。
前面的郑朝山慢慢地转身,用围巾遮住了整张脸,只露出充满杀气的双眼。齐拉拉假装往腰间摸去,可对方并不害怕。齐拉拉开始冒冷汗。
这时,旁边的大门打开了,一个人走了出来,但是那人看到眼前的景象一惊,马上又回身关上了大门。齐拉拉一看原来是福盛商行。
后面突然传来车铃声,耿三带着十几辆三轮车风驰电掣地跑了过来。耿三的车上插着一面小红旗——拥军优属,车上拉的是慰劳品。耿三边喊着“让让,让让哎”边带着三轮车队从齐拉拉和郑朝山等人的面前经过,扬起一阵烟尘。
等烟尘散去后,齐拉拉现自己面前已经空无一人,就剩他自己站在原地愣。原来郑朝山趁着三轮车经过,已经出撤退指令。
这时,一个泥瓦匠走了过来,在经过齐拉拉身边的时候突然说:“傻站着干吗,跟我走。”说完转身走了。“死瘪子。郝组长?!”齐拉拉猛然醒过神来。
泥瓦匠走到货车边上轻轻地敲门,货车后门打开,齐拉拉看到白玲坐在里面,笑道:“白姐?”他开心地上了车。
“你在这儿干吗?”白玲严肃地问道。
齐拉拉迟疑道:“我、我来这儿看个熟人。”
“谁?”
齐拉拉灵机一动:“就是福盛商行里的一个叫于泽的人,我们俩以前在一起玩儿过,他也是保定的。”
白玲拿出一本花名册核对着:“你和这个于泽是什么关系?”
“算是熟人吧,我在保定瞎混的时候,他是保定青帮的一个小头目。”看着车里的监听设备,齐拉拉疑惑地问:“白姐,你们这是干什么?”
“我们怀疑福盛商行是特务的秘密据点。”
齐拉拉瞪大了眼睛:“啊……”
在僻静的胡同深处,郑朝山贴着墙根慢慢走着,不远处乔杉渐渐地跟了上来。
郑朝山问道:“刚才那个跟我的人……”
“就是当初到咖啡馆调查火柴的人,是公安局的一个小警察,大号不知道,绰号齐拉拉。”
郑朝山想了想,吩咐道:“干掉他。奇怪,我哪里有破绽叫他看出来了?”
乔杉点点头,又说:“这段时间有一辆车总是来来回回在附近转悠,像是监听车。不会是现咱们了吧?”
郑朝山反问道:“现了,你觉得你能跑掉吗?他们还在找。看来这附近应该还有咱们的人,不是党通局的就是国防部的。”
乔杉左右看看:“他们离咱们太近了,到时会不会连累到咱们?”
郑朝山望着远处说:“有可能。”突然他示意乔杉马上回避,乔杉转身就走。远处郑朝阳走了过来,问道:“哥,你怎么在这儿?”
“我刚去金城咖啡馆喝了杯咖啡,这不正要回家。”
郑朝阳又追问道:“刚才和你在一起的那个就是金城咖啡馆的乔杉吧?”
“对。就是他,我把怀表落在他那儿了,他给我送过来。倒是个实在人,大冬天的硬是追了好几里地。”
郑朝阳笑道:“德国使馆的地窖里有好多咖啡,赶明儿我给您弄几罐来,反正这东西我们那儿也没人喝。”
郑朝山取笑道:“这话你都说了好几回了,别光听楼梯响不见人下来啊。”
“是吗,我说过吗?没有吧?”
“就知道耍赖!好了,反正我对欧洲的咖啡也不是很感兴趣,我还是喜欢南美的。你忙吧,我先回去了,还得去清华池泡个澡。”
说完,郑朝山迈着四方步走了,郑朝阳看着哥哥走远后,向监听车走去。
看到齐拉拉也在车上,郑朝阳觉得很奇怪:“你怎么来了?”
齐拉拉解释道:“无巧不成书啊,我和福盛商行的一个人是老相识。”
郑朝阳笑笑:“这倒是有点意思啊。”又问白玲:“你能确定吗?”
白玲说:“现在还不能,咱们的监听车只能锁定一公里范围内的电波,但这一代人口稠密,很难确定是哪一家。我用分区停电的方式,又缩小了范围,现在看来福盛商行的可能性最大。”
郑朝阳严肃地说:“万一要是抓错了,就打草惊蛇了,真的特务会马上转移或销毁证据,必须保证打到命门上才行。”
齐拉拉拍着胸脯保证道:“这好办啊,我进去侦察一下不就成了。”
澡堂里,郑朝山从盆塘里出来,走到搓澡的房间,趴在澡床上。段飞鹏走了过来,给郑朝山搓澡。原来他是这里的搓澡工。
郑朝山小声道:“他们在禄米仓一代可能有活动,去看一下,看看是谁家的孩子不老实。”段飞鹏答应了。郑朝山又问道,“我叫你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段飞鹏说:“准备好了。可你要这些材料干啥,你不会对自己的亲弟弟下手吧?”
“我是想叫他离我远点儿。神父已经盯上他了。”
小院门口,出来倒垃圾的秦招娣看到对面郑朝山家的灯还亮着,不由得微笑起来,然后转身回去了。
郑朝山坐在桌子前,泡好了茶,面前铺着一张白纸。他想了想,用左手拿起笔,在纸上费力地写着:“举报信。”
此刻,刚忙完工作的郑朝阳从办公椅上站了起来,活动活动胳膊,推开窗户,看着外面夜色中的北平。
而白玲还在电讯室里监听着电台,她手边的纸上写着几个字:025督导组 桃园,后面还有一个人的名字——“郑朝山”,不过名字旁边画了一个大大的问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