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子的语气并不重,字字句句落下,却仿佛透着沉甸甸的分量。
“吴老太爷所谋,皆是为了后辈名声着想,这番苦心燕王殿下清楚,吴世孙也明白。然世间诸事,本就甚少能有两全之策,所谓精心谋划,若时机把握不当,或是一全都难求了——所图太满,便多了顾忌与束缚。时局之艰,以全力相搏尚无十足胜算,若再有诸多局限来自缚手脚,这所谓两全,岂不反倒成了最大的妨碍?”
这位老爷子从始至终都想叫燕王父子得一个名正言顺,殊不知这想法一旦成了执念,便是一把利刃,刀尖朝向自身却不自知。
听着女孩子此番所言,定南王并未说话,亦看不出喜怒。
许明意继而说道:“反之,若您肯暂时放下这份执念,却说不定日后自会有柳暗花明,峰回路转之时——”
定南王眼神微动。
小姑娘这话并不像是随口之言……
“不知吴世孙是否同您提起过先皇当年触犯旧疾病逝之事,实则另有内情在?”
定南王面色微变:“不曾——”
先皇之死另有内情?
此事怀疑之人自是不在少数,他也不例外,但关键在于,他听出了小姑娘竟是肯定的语气……
“此事我与吴世孙亦是刚得知不久——”许明意遂将从乔必应口中得知先皇之死的诸多可疑之处,以及从纪修处得到了印证,及与纪修之间的交易大致说了一遍。
“晚辈与纪尚书已有约定,只待夏廷贞一死,他便会将当年真相全盘托出。”
纪修……
定南王问:“纪修何以非要于此时置夏廷贞于死地?”
他听着只觉蹊跷内情颇多,如此大事,纪修岂会这般轻易答应?其中莫不是有诈。
老人思绪谨慎清醒,许明意便也不能图省事了,便道:“纪修二子当年并非死于敌军手中,而是丧生于皇帝算计燕王殿下的阴谋中,之后皇帝与夏廷贞又利用此事挑拨利用纪修,不久前,燕王殿下入京,纪修私下见到了昔日家仆,已知晓了全部真相——”
定南王适才了然。
原来如此。
如此一来,纪修恨不能夏廷贞死,不肯再顾忌皇帝,便说得通了。
可是——
“你们又怎知替他除去夏廷贞后,他便一定会允诺?”有了前面那一问的答案,此时再问这一句,定南王心中已无疑虑,更多的只是好奇了。
好奇这个小姑娘究竟是如何安排的整件事,所谓交易,有一个前提,那便是须有足够的把握可以控制住对方,不给对方留有反悔的余地。
否则,对方一旦占据了主动,这交易便极容易赔本了。
“纪修有一独女,晚辈答应了无论如何都会护其周全。”
定南王眼中闪过一丝极淡近无的笑意,微一点头。
除了先皇之死的真相外,这整件事情不算是多么大的一件事情,也谈不上高明到无可挑剔。
但从中他看到的是希望。
这些孩子们,不知何时已经在独当一面了……
从现乔必应活着,再到将其带出宫,这其中有他吴家女儿的功劳,有两个孩子的功劳。
再有这抽丝剥茧,一步步有条不紊地谋划到现今——
夏廷贞也已经被逼至绝境了。
而这些事情,他从始至终都从未参与过。
可领!
这且是小姑娘拿来劝服他的一件事,由小窥大,这两个孩子所行之事,他所不知道的,必然远不止这些。
坦白地说,他如这般少年时,所思所虑所行,远不及这些孩子……
或许,他已不能再以自己这般年纪时的心性,去衡量看待阿渊了。
而在此之前,他也未曾想到孙儿口中的许家姑娘竟会是这样的一位许姑娘——
少年心思,情窦初生,他固然也想到过阿渊喜欢的姑娘必然不止是样貌过人,定多少还有其它可取之处,现下一见,却知他仍是想得太肤浅了。
这并不是一个需要被阿渊护在身后的姑娘,而是可以同阿渊并肩而立,一同往前走,甚至是还能拉阿渊一把的姑娘……
不仅是能力,寥寥数语,亦可见其见识胸襟不输男子。
他如何也想不到,老匹夫竟是给他养了个如此不同寻常的孙媳妇——老匹夫还算有点用处。
吴老爷子已单方面在心中改了称呼。
而称呼既是改了,身为长辈的诚意也得拿出来:“许姑娘方才所言,老夫会仔细考虑——”
许明意心中微定,再次向老人施礼,语气里有着一丝欢喜:“晚辈多谢吴老太爷!”
女孩子的谢,不似为了自己。
更像是为了她方才提及的那些“当救”之人。
这其中有天下人,也有他吴家人……
“老夫考虑罢,无论是何决定,皆会叫阿渊告知许姑娘。”老人说话的语气,已不似在对待一位闺阁姑娘家。
许明意应下。
定南王肯考虑,便是最好的开始。
定南王道:“时辰不早了,回去吧。”——带着你那糟心的祖父。
“是,晚辈告退。”许明意行礼,离开了此处。
见孙女折回后堂,镇国公便催促道:“走,回家去。”
吴恙道:“晚辈送国公。”
“不必了,老夫知道路怎么走!”镇国公声音拔得老高,倒不像是说给少年听的。
“……”吴恙心情复杂。
国公这是明晃晃地“隔山打牛”啊。
“我便先随祖父回去了——”许明意刚要同吴恙说句话,便被自家祖父拎着胳膊带走了。
她只好朝吴恙挥了挥手。
吴恙回以点头,略心酸地默默叹了一口气。
受迁怒他倒不怕,只要别当真影响他娶媳妇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