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端廉听得握紧了手中的刀柄。
也就是说……单是这一日便折损了一万多兵力!
“交战之际,属下观他们所用臂弩与床弩,皆是威力惊人,是往前从未见过的式样……且还有士兵手持火铳!私制大量兵器火器……吴家造反之心果真久矣!”
马端廉听得心口沉。
他也见到了。
尤其是那些火铳……
火铳自前朝时便有,倒不算什么稀奇之物,因用工极耗,不单是耗时耗银,操作时若稍有不当还十分费人,伤敌不成反易伤己,故而一直未曾被大规模使用。
而吴家昨日所用,显是经了高人巧匠改制过的……
“……还真他娘的有钱!”听着这些,一旁有人“呸”了一声。
造反这玩意儿,真乃穷有穷的反法儿,富有富的反法儿!
当日晚间,子时过半,马端廉使人寻了处较为空旷之地,接连十连簇尖鸣声烟火在夜空中爆开。
“世孙,他们在山中燃了报信烟火,应是给胡琨他们看的。”
西营中,有士兵入得帐内禀道。
坐于案后的吴恙“嗯”了一声,手中写信的笔未有停顿,道:“无需理会。”
马端廉在向胡琨求援兵相助。
且不说胡琨已经看不到了,纵是还看得到,刚吃了这样一场败仗怕也未必敢来了。
士兵应声“是”,一时未再多言,待见得吴恙搁下了笔,适才又道:“萧将军方才让人前来询问世孙,今夜可有什么安排没有。”
吴恙听得有些好笑。
这般时辰了,萧守将竟还没睡下?
且昨夜也使人来问过同样的问题。
“无甚安排,耐心等着。”
次日深夜,马端廉于山中部署,派出一队精锐欲寻防守薄弱处破围而出,未能如愿。
又待一日,山中有士兵擅自煮战马而食,被其以军法处置十余人。
第六日,一场雨突然落下,雨势渐大间,又兼山风呼啸,如同丧号。
三万余士兵,多是无从躲藏。
这一场雨后,又病倒近两千人余。
本就是强弩之末,加之山中食物短缺,终日紧张戒备之下,一场寒意侵体,几乎再难招架。
行军突袭,马背上带些伤药是常事,可却断无可能会备上医治风寒的药。
且单是寻常伤药,无军医在旁医治,效用本就甚微——
刀箭伤、火器所伤、风寒、高热……
每日都有新的尸身被马端廉下令就地掩埋于山中。
“援兵怎么还没到!再这么下去,咱们怕是一个也休想活着离开此处!”
“当日的计划既是被识破,胡将军那边怕也损失惨重……”
“那朝廷呢?每日求援兵的信号不断地放出去,已经整整九日了,周遭郡县州府必然都已知晓……难道连官府朝廷也都不管我们的死活了吗!”
“……”
四下突然静默下来,几乎没人能看得到什么希望。
官府,朝廷……
他们还能等到朝廷派来的援兵吗?
还是说,朝廷已经放弃他们了?
有士兵跌坐在地,形如失魂。
他们所做的一切皆是听从军令行事,为朝廷为陛下而战,而如今打了败仗,难道就连活着的资格都没有了吗?
绝望的气氛几乎笼罩了整座山林。
深秋时节,寒霜遍野,野果野草都已难寻,偶尔猎些飞禽走兽却也难以为继。
这几日也曾又试着闯出去,偷袭强攻都试过了,可外面就像是竖起了一道道铜墙铁壁,任凭他们竭尽全力也撼动不了分毫。
再这些下去,等着他们的不是病死便是饿死。
“将军,今日又掩埋了三百一十四具尸身……”
一处低矮的山洞外,马端廉听着下属的禀报,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今日已经是第十一日了。
他所能想到的计策已经全都试过了。
相反,到了当下这一步,他反倒觉得吴家军过于仁慈了些。
吴家军若有意下手,非是只进山剿杀这一条路可走。
他昨夜无眠,还曾想过,若他是吴家军,当下会怎么做?
如今这情形对他而言甚至不算陌生,就在数月前,他还未被那道圣旨调拨来宁阳时,曾在敦郡镇压乱民,彼时那些乱民也是被他逼进了山中。
想着这些乱民熟悉山中地势,擅布陷阱,又极擅游击,为增胜算,他提早使人于上游水中投毒,待数日后入山时,几乎未费吹灰之力便轻易将那近千人尽数擒杀。
而现下,他们至少还能喝上一口干净的水。
想着这些,马端廉心中滋味难辨。
“将军……咱们接下来要怎么办?”那名下属看着短短时日间鬓边已然花白的马副将,眼神里还有着微弱的期盼。
肉眼可见苍老了许多的马端廉动了动苍白干裂的嘴唇,一时未能说得出话来。
援军迟迟未到……
深秋山中匮乏,莫说是人,便是马都无法果腹……
相较之下,吴家军兵马骁勇充沛,身后便靠着宁阳,意味着源源不断的补给。
他究竟还能做些什么?
“将军!”
此时,一名士兵疾步奔来,单膝行礼,手中捧有一封信笺:“吴家军方才使人入山,送来了此信,说是需交由将军亲启!”
吴家军?!
近来山中如同与外界割裂开来,成了一方单独被困锁的天地,再无丝毫消息传进来过,这甚至使得他们时常会生出“至死也不会有人问津”的死寂之感。
当下听闻吴家送信来,一刹那间竟像是巨石投入水面,终于让这一汪死水有了动静。
可吴家为何会差人送信来?!
此时几乎输赢已定,对方何必再多此一举?
马端廉极快地将信纸拆开来。
信纸之上,那寥寥数行字迹清隽有力……
一瞬间,马端廉的目光几乎便锁死在了其中那尤为醒目的四字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