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摇了摇头,索性自己开始重新写。
把最后一题写完之后,她在座位上伸了个懒腰,抬头看向窗外,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铅灰色的天空被方方正正的窗框割得破碎,图书馆顶的射灯照下来,近乎嚣张地弥散在室内,和窗外的灰败颓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她一直对灯光有些挑剔,一定要坐在不会落下阴影的地方,否则会被自己握笔的手投下的阴影分了神。
可是她现在所坐的位置,却是灯光照耀的右下方,可是自己却前所未有的专心,所有的公式运算都流畅的输出,连坐姿都格外舒展放松,仿佛连笔尖下的沙沙声都与往日不同。
她合上书本,拿起手机钱包,朝着书架的方向走去。
她漫无目的在图书馆里闲逛着,目光一一滑过书脊上的书名,偶尔有一两本看过的书会在心里留下痕迹,然后又消失不见。
忽然看到岩井俊二的《情书》,她略微愣了一下,看着自己的手指在上面投下的浅灰色阴影,略微有些愣神。
她还在美国的时候,有一年读书日学校举办了一个活动,学生可以到图书馆去查询和你借过相同书本最多的人,如果那个人也参加了活动的话,你可以获得对方的联系方式。
大家似乎都很愿意相信这种冥冥之中的缘分与巧合,所以参与的人很多。
她当时激动得语无伦次,手舞足蹈地拉扯着身边的人的衣袖说,“这像不像《情书》?”
却换来了对方的一脸茫然的表情。
她忘了,他一直不喜欢这些太过单纯青涩的故事,她一直都很小心的避开,只把那个和他心有灵犀的、相见恨晚的鹤田沙纪展现出来,仿佛她便是他在这个世界上的镜面,这其中经历过多少期待与失落,只有疲惫不堪的自己知道。
可是那一次,她却絮絮不止地对他说着:“《情书》讲的是一个叫做渡边博子的女孩子,在未婚夫藤井树三周年的忌日,因为思念而给他中学时候的家庭住址寄了一份信,然而竟然不可思议地收到了回信,原来是和她未婚夫同名同姓的一个女生,这个女生还曾经是她的同班同学,而在她们的往来通信之中,女生藤井树才现曾经错过的男生藤井树历时久远的暗恋,他们曾经一起担任图书馆管理员,男生藤井树借了很多很多本书,只是为了在借书卡上留下自己也是她的名字,最后中学的现任图书馆管理员找到了她,给她看了一张借书卡,那是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正面写着藤井树的名字,而背面则是女生藤井树中学时候的画像,他曾经请她帮忙还过这本书。”
说完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说道:“我讲的不好,书里写的比这个要好千万倍。”
却在抬起头的时候看到了一张完全不感兴趣的脸,她有一瞬间的惊惶,却听他说:“这种冗长寡淡的爱情简直要命,喜欢一个人就要告诉她啊。”
说完揉了揉她的脑袋,她有些害羞地低下头去,根本没有想过对方从未说过一句“我爱你”。
那个时候她还有话没有说出口——
可是渡边博子怎么办呢?用尽心力去思念的未婚夫,在无比真诚地请求交往的时候,却是因为她和曾经暗恋的女孩子长得相像,她会不会怨恨沉溺在对“一见钟情”的欣喜中而丧失理智的自己。
可是这已经不重要了。
最后渡边博子终于解脱了,用一种无比疼痛残忍的方式。
后来那个人用同样惨烈的方式来让她放下。
沙纪从回忆之中抽身,将那本书从书架上拿了出来,薄薄的一本,硬壳的封面上是大片的雪景,还有一只展翅的蜻蜓,色彩柔和得如同挂着残阳的天空。
她随手翻开一页,却忍不住扬起了嘴角,身后熟悉的体温贴了上来,将她困在了书架和自己的怀抱之间,温暖的气息带着蛊惑人心的意味,雄性荷尔蒙的霸道又嚣张地侵占着每一个毛孔,青峰郁闷又低哑的嗓音从耳边传来,“喂……从进图书馆到现在就看了我一眼,你还真是爱学习啊。”
听起来似乎有几分咬牙切齿。
沙纪在狭窄的空间之中转过身去,抬起头望进那双深蔚色的眼睛里,那里是一片星辰大海。
刚才翻开的书页上面这样写着——
他那样的人,经常眺望远方。
那双眼睛总是清澈的,是我迄今为止见过最漂亮的眼睛。
可能因为我喜欢他,才这样觉得吧。
不过,这肯定是我爱上他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