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在的,每一次听陈正泰大剌剌的喊出恩师来,他就觉得怪怪的。
终究还是小地方呆久了,没见过大世面,现在见了恩公,方才知道世间的人千姿百态,什么人都有。
马周硬着头皮道:“皇帝陛下如今所忧虑的乃是两件事,其一,是我大唐军马征讨那梁师都,恩公是不知道吧,这梁师都占据了河西之地,距离我长安,不过数百里,有兵马十万,既是为我大唐的心腹大患,更因他与突厥人为邻,勾结突厥,这河西多产骏马,又与关中相隔不远,一旦关中有事,则可威胁长安,若不剿灭梁师道,陛下始终如鲠在喉啊。”
马周说到这里,不禁叹了口气。
其实这一次出兵,是李世民亲自部署的,此时大唐百废待举,能动用的兵力并不多,李世民的本意,是给予梁师道一次沉重的打击,收复一些州郡,若是要一次性剿灭梁师道,倒是有些不容易。毕竟战事一旦久了,突厥人见有机可乘,势必会南下驰援梁师道,或者是从其他各路袭击大唐,所谓鹤蚌相争,渔翁得利,此战,只求速战,一旦得了便宜,便立即退兵。
陈正泰不由道:“是吗,可是,我不是和我师父说了,这一战,很快便可大获全胜,恩师何必多虑。”
马周:“……”
他似乎觉得和陈正泰,已经没有办法沟通了。
代沟很大啊。
你说大获全胜就大获全胜?
皇帝陛下戎马一生,下头更有无数开国的大将,哪一个不是精通军事,他们尚且没有把握,你哪里来的自信心?
当然,马周现这恩公放嘴炮惯了,深吸一口气,淡定,要有涵养,要笑,要懂得泰然处之,多想一些恩公的好处。
于是,马周嘴角微微勾起,抿抿嘴,露出依旧慈和的浅笑。
“这其二,当然还是为盐铁之策而忧心了,其实陛下不是不知道当下私盐泛滥,尤其是那些世家大族,占据了绝大多数的盐井和铁矿,哎……恩公啊,我大唐定鼎天下之前,这神州已经混乱了数百年,数百年来,称王称帝者如过江之鲫,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正因如此,世族群起,他们掌控着天下的土地,盐铁,所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可陛下想要革除这弊政,又谈何容易呢?只是放任不管,国库却空虚无比,我大唐拿什么来赈济百姓,安置万民,又拿什么来招募骁勇之士,定国安邦?”
陈正泰听了马周的话,恍然大悟。
其实前世他很不理解,为啥从汉朝开始便施行的盐铁专卖之策,为啥到了唐朝,却没有施行。
现在听了马周的话,方才理解了一些,说到底,还是五胡乱华之后,天下分崩离析,大乱了足足数百年的时间,而这种混乱之下,必然导致了大量世家大族的崛起,毕竟,当国家无法保证百姓的安全时,人们会下意识的抱团一起,从而,形成一个个紧密的大家族,而一个个新的政权,想要稳定,就势必要对这些世家大族加以收买,最后的结果便是,世族的力量越来越强大,他们掌控着土地,人口,盐井,矿山,朝中有人为官,族中又有自己的私人部曲。而如今,大唐虽然兴起,可又如何呢,面对这数不清的世家大族,哪怕是李世民,也不敢轻易的收回他们的财富,毕竟,隋朝灭亡的先例,可谓是前车之鉴,一个不好,便可能重蹈覆辙。
陈正泰依稀记得,大唐真正开始收回私人的盐井以及铁矿,是在一百年之后,在历经了李世民,武则天,一直到唐玄宗时期,经过了无数次对门阀的打击之后,这才将这最重要的财源收回了朝廷。
也难怪,李世民为此而忧心忡忡了。管吧,怕出事,毕竟这些人能量可是极为惊人的,放任不管,则遗祸无穷。
陈正泰叹了口气:“看来要做皇帝,真的不容易啊,怎么什么事都要担心。”
“咳咳……”马周咳嗽:“恩公慎言。”
陈正泰道:“有什么慎言的,我这个人是直肠子。不过你等着瞧吧,梁师道必败无疑,不日就有捷报传来,至于这盐的事,或许要有眉目了,对了,我至亲至爱的恩师……”
“咳咳……”马周又拼命的咳嗽。
陈正泰怀疑这家伙得了肺炎,需要抢救一下:“我至亲至爱的恩师,近来身体可好,哎呀……我自拜入他的门下,到现在还没有再去拜见呢,怪想念他的。当初我也万万没有想到,恩师居然要收我为徒,可见这是缘分,所谓十年修来同船渡,百年修来共枕眠……”
“这师生的情分,更不知道是多少年修来的。好啦,不说这些有的没的,我甚是记挂恩师的身体,不知道近来他吃了没有,这样吧,我写一个食谱,这食谱很是养身的,喔,还有我这儿,有几斤稀罕的盐。你也一并带去,记得啊,一定要带去。”
“这……”马周有一种进了贼窝的感觉,他心里交战了片刻,最终无力的垂头:“诺!”
陈正泰取了笔,还真写了一个方子,这是上一世粤人的老火靓汤,将食谱写了,交给马周,千叮万嘱。
陈正泰是个有良心的人,好不容易抱了一个大腿,怎么肯撒手,我陈正泰不是吹牛,他李二若是能把自己甩开,算我陈正泰输。
马周一副无奈的样子,忙是点头,将这配方带了去,至于陈正泰非要让马周带盐去,马周一副尴尬的模样,却不得不收了。
他横竖想不明白,为啥恩公咋就这么来劲。
摇摇头,捏着这份食谱,看了看,也不知有没有毛病,心里叹了口气,养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