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朦胧,徐怀撑伞立于管涔山里的一座孤崖前。
苏老常走到一棵苦楝树下,抚摸树身上已成树瘤的几道刻痕,说道:
“担心没人倒饬,时日一久坟茔会被雨水冲没,矫诏事过后,武宣悄然返回这里移种三株苦楝以为标识。我也没有亲自来过,没想到时过境迁,就剩下这棵苦楝还在风雨中飘摇——要不是还有这几道刀痕,我也不知道到哪里能找到这座孤坟?”
树下野草丛生,完全看不到十六年前有殓葬尸骸的痕迹,然而此时既不能造新坟,还不能留下祭拜的痕迹,徐怀在树下叩了几个头,也便与苏老常、柳琼儿转身往山下走去。
殷鹏带人牵马等在山谷里。
柳琼儿的骑术还不能在崎岖野径间畅行,她与徐怀共乘一马,一行人在山谷间逶迤而行。
“陈子箫抱住岳海楼的大腿,草城寨巡检使的差遣也扔了,这些天都在岢岚城里,必是想从岳海楼身边打探伐燕的具体方略,”柳琼儿说道,“我们的人第一次是在四陈巷跟丢了陈子箫,后来我专门在四陈巷到东大街一段专门安排了三个固定的点,昨日终究揪住他们的尾巴了!”
“契丹人的联络点在哪里?”徐怀问道。
五百囚卒已经正式入编移驻到岚州石场,也是苏老常说今日是他亲娘死祭,才进山寻找孤坟祭奠,还不知道柳琼儿她们盯陈子箫的进展。
“东大街有一座叫肃金楼的铺院,兼营骡马及饭食,主要拢络岚州当地的马户生意,店东家韩仁奎本身也是宁武县的马户。肃金楼有四十多帮闲,蕃汉都有,明面上都是从宁武、岚谷以及苛岚雇佣的彪悍乡民。河东路与契丹人在宁武北边建有边市,每年都有骡马通过边市流入内地,肃金楼也有参与边市的骡马交易,要是他们通过这个方式掩饰人员及信息的交换,很可能肃金楼整个都有问题!要不要派人试探着去接触一下?”
虽说昨天确认陈子箫进出肃金楼有问题,但柳琼儿暂时还没有安排人直接进入肃金楼打探消息,而是先从外围搜集肃金楼的一些资料。
就算是如此,柳琼儿也推断肃金楼很可能是契丹人打入河东路北部最为核心的一个秘密据点,但想要找出更多的蛛丝马迹证实这点,还是要去试探、接触才行。
徐怀皱着眉头,迟疑说道:“契丹人在西京道没有部署多少兵马,他们必然更是惊弓之鸟,我们要去试探,稍有不慎,就有可能打草惊蛇了。”
“你确定不揭穿陈子箫的身份?”柳琼儿到这时候都有些难以置信陈子箫竟然会是契丹人的秘间,迟疑问道。
“此时揭穿并无意义……”徐怀摇头说道。
除了预料到契丹人亡国在际,而大越也难逃赤扈人的铁蹄蹂躏,多少有些同病相怜之感外,徐怀暂时不想揭穿陈子箫的身份,更重要的还是想从陈子箫身上,从契丹人在岢岚城的暗桩联络及活动轨迹等等方面,现更多的蛛丝马迹,以此琢磨
、推演契丹人为抵御大越兵马这一次北征可能会有的部署。
他们随军北征,能否绕开一些凶险,除了五百囚卒要加强整训,更依赖于前期的功课做得是否足够充分。
现在最困难的是陈子箫这人极为机敏,其他契丹密间在如此风雨的当口,也必然极为谨慎,而他们能信任的眼线又都是徐氏族人,口音、相貌跟当地人有明显的区别,贸然跑过去试探,太容易打草惊蛇了。
徐怀为此也极为困扰。
“你有你的考虑,但这事拖到最后总有揭穿的一刻,到时候怕王禀相公会对我们这边有意见啊!”
苏老常驭马靠过来,有些担忧的说道,
“我们明知陈子箫是敌间,还任其潜伏在岳海楼、郭仲熊这些关键人物身边,窃取大越对燕作战的方略,甚至到关键时刻,不排除陈子箫有可能行险刺杀伐燕军的关键人物——这件事要是最后叫王禀相公知晓,我们便有一百张巧嘴,也不可能叫王禀相公相信我们这么做,是为大越社稷,为大越亿万臣民着想啊。”
徐怀回头看向苏老常,心知与其说他担忧王禀最终对这边生隙,不如说他心里有一道槛过不去。
对将来的预测太虚无缥缈,但身为大越子民,有几人不希望此次伐燕能够顺利夺下燕云十六州,从而使大越北部的军事防线彻底完备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