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晓前的朔州,夜浓如墨,寒风凛冽,城头的篝火剧烈摇曳着,不时有一蓬蓬火星被吹落城下,为城墙根带去些微的光明,又旋即熄灭。
百骑从南城门鱼贯而出,不一会儿就迫不及待的将速度拉起来,幢幢人影很快就彻底消失在浓稠的夜色里,马蹄踩踏雪地的声响也被寒风吹散,杳不可闻。
“就这样让他们走了?”潘成虎站在垛口前,隐约看到还有些雪粒从夜空飘落,有些惋惜的看向徐怀,手在脖子边比划了一个下切的手势,压低声音问道,“咱们真不派一队兵马追出去?做掉他们,还可以栽赃给契丹人!”
“这个世界不是太讲规矩,而是太不讲规矩了,”徐怀叹道,“不是说你们落草为寇,而是庙堂之上那一个个衣冠楚楚的天子之臣,满嘴的仁义道德,却满肚子的男盗女娼、丧失天良。让他们走吧,葛家数代为将,到葛伯奕这一辈权倾河东,享受人世间的荣华富贵,他们没有勇气畏罪潜逃的。葛伯奕将诸多罪将经岚州绕道,押送往刘世中、蔡元攸处,而他们已失去最后的依仗,你以为朝堂之上,那些平日与葛家称兄道弟、来往密切的王公大臣,还有可能会保他们吗?你太高看这些王公大臣了!”
即便参知政事陈质与葛伯奕是儿女亲家,而鲁国公又是陈质之女陈妃所生,但葛家手里的筹码差不多都丢干净了,徐怀很难想象陈质与鲁国公还会帮葛伯奕洗脱兵败的罪责。
而他此时派兵马缀后夜袭,最后杀溃,也不可能赶在岚州之前将葛伯奕、葛钰等人围剿于冰天雪地之中,他何苦多此一举?
真正令人担忧的,还在北面。
很可惜此次北征,名义上是联合伐燕,但朝廷对赤扈人在大鲜卑山以东的军事行动并无知晓。
徐怀也无从知晓赤扈人对契丹临潢府、淅津府、辽阳府等腹心之地的攻势进展如何,但有一点他基本能肯定,大同惨败的消息传到赤扈人的耳中,大概会进一步坚定他们在消灭契丹之后,南下中原的决心吧?
“朱沆郎君到了!王禀相公、王番郎君都去西城迎接了,王番郎君着我过来唤你与潘爷也过去一趟!”徐武坤登上城头跟徐怀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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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万兵卒连夜从叠头坳入驻朔州城,不是容易事——为确保万无一失,朱沆留到最后,与雷腾其部拖到临近拂晓才进城。
徐怀与潘成虎、徐武坤、徐武碛赶到西城门,除了王禀、王番、卢雄、郑寿及曹师雄等人外,另两名都指挥使阴超、文横岳都已经在西城门来迎接朱沆归来。
西路军统制权的交接,要比想象中顺利得多。
先是徐怀他们在西城门控制葛伯奕等人及射杀葛怀聪,当时负责驻守西城门的天雄军第八将(厢)都指挥文横岳所部震惊之余,并没有躁动哗闹。
更没有试图冲击监军使院卒的临时封堵。
绝大多数兵卒都是平静的看着这一切的生,甚至少数人也就内心挣扎一二,并没有哪个人站出来替葛家打抱不平。
而在葛伯奕同意将统制权移交给王番,在朔州城仍然掌握兵马的曹师雄、阴超、文横岳等人也非常平静的接受了这一事实,将其部兵马收拢回兵营,将四城的防御移交给解忠、朱润及徐怀等部。
他们在一刻也都不再顾忌的指责葛伯奕刚愎自用、昏聩无能,指责葛怀聪诸将贪鄙怯战,致数万将卒遗尸异域,王法不容。
他们要与王番、朱沆等人一起上本参奏其罪。
他们心里很清楚,朝廷怎么都不可能对如此惨败坐视不理,之前甚至都担心葛家父子为保权势,有可能会将他们也拖下水,对抗朝廷的问罪。
而目前在朔州的守军,在听到主力溃灭于大同之后,惊惶之余也是对葛家父子的无能、胆怯怨声载道;特别是清顺军将卒抱怨曹师雄、曹师利兄弟怎么就想着投附懦弱无能的越廷,甚至都有武将肆无忌惮的公然指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