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露出鱼肚白,天光还没有大亮起来,苍穹是暗沉沉的墨蓝色,但四周的山岭仿佛剪纸一般浮现出清晰的轮廓。
天地间清濛濛一片,只有很淡的雾汽在原野之上流转,估计用不了多久就会消逝一空。
云州汉军大营内的战事已经临近尾声,负责封堵北辕门的兵马,这时候也顾不上围剿从北墙翻越逃出数百溃兵,分出三百余骑往北面棋子山驰去。
徐怀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在房脊上坐下来。
云州汉军大营内除了还有少数敌军在负隅顽抗外,大批投降的俘虏要看押起来,还有从岚忻云朔等地强征过来的上万苦役需要安抚住,以免会有不必要的躁动——还有好些营舍、仓房火势不小,需要及时扑灭。
“院子里清空出来的,你下去歇息一会儿!”王举与徐心庵爬上屋檐,见徐怀还是在眺望棋子山方向,说道,“漏过来的虏兵不多,棋子山那边大体还是守住了,伤亡应该不会太多!却是太原守军,昨夜伤亡有些惨烈!”
具体的伤亡数字还没有统计出来,但环顾四周,营舍间狭窄街巷尸体暂时还敌我不分的遗弃在那里,真正的尸骸如山、血流成河,夜战之惨烈可见一斑。
不过,惨烈的牺牲并没有吓倒太原守军,甚至都不能令他们感到太多的悲伤。
过去一年他们困守太原城,战死、伤病以及饥饿而死八九万众,绝望到麻木不仁,他们心底的悲伤已经被榨干净——他们这时候心里充塞着胜利及生还的喜悦,到处都欢呼起来。
也许个人的声音是虚弱喑哑的,但成千上万的太原守军欢呼起来,阵阵声浪冲破云宵、在四野传荡。
是的,太原守军最初仅有三千人马编入夜战序列,就昨日白天的情况,太原军民也仅有三四千人还能勉强拿起刀弓盾矛参与作战。
不过,夜战进入最激烈、最残酷相持阶段时,许蔚、文横岳几乎将北城所有能拿得动刀矛的兵卒都派了出来,从云州汉军大营的东面、西面附墙突杀进来。
很多人甚至只能勉强爬上寨墙,就失足一头栽下来摔伤、摔死。
不过,就是这种不惜一切代价、拼尽一切的气慨,令云州汉军直至彻底被歼灭都没能在夜战中稍稍扳回劣势。
太原守军对云州汉军早就恨之入骨,夜战开启就直接杀红了眼,刀剑之下也绝不容情,刀锋过处不留一名俘虏——目前仅有楚山骑负责突破的中路收容上千战俘。
虽说这导致左右两路的敌军抵抗犹为激烈,没有投降的余地,就拼杀到底,这使得太原守军从左右突进伤亡犹其惨烈,但到底是他们获得最终的胜利。
即便是普通兵卒,也知道这一仗是何等的关键,因此在获胜后,欢呼声才会如此的热烈。
夜里曾试图从东北、西北两角营垒起进攻的敌军,这时候不仅早就偃旗息鼓,甚至有将人马往南撤退的迹象;他们已经被杀破胆了。
徐怀留王举、徐心庵守在房脊上,继续盯着还没有彻底平息下来的战场,他跳下房檐回到院中。
这里原是云州汉军大帐的衙厅大院,最早是庄园里的东游园,但被云州汉军占据后,游园东西两侧临时各建了一排厢房,作为署理各种事务的公廨。
院子里的尸体已经清理出去,地方上还留有一滩滩血迹。
徐怀正要问萧燕菡去了哪里,听着前院一阵铠甲簇动的声响,片晌后看到乔继恩、顾继安、许蔚、文横岳等人在诸多侍卫的簇拥下往这边走来。
“军侯出马,果真是战无不克,太原军民都要感谢军侯再造之恩!”许蔚拿枯瘦手掌拽住徐怀,激动的说道。
“全赖将卒用命,徐怀哪敢居功?”徐怀搀住许蔚,说道,“太原军卒昨夜作战异常勇猛,伤亡也极其惨烈。我最初想着太原守军先过吕梁山,进入岚州境内拦截围堵虏兵,现在可以要稍稍调整计划,考虑翻越吕梁山前往府州了”
杨广故道的主体部分大约有八十里路程,精锐兵马一夜强行军就能通过,但太原军民人数太多、太虚弱,又缺乏严密的组织,从狭窄峡道通过的速度,与编练有序的精锐兵马,完全是两个概念。
徐怀估算太原军民需要花费三四天时间,大概就可以全部转移进凌井沟峡谷,毕竟从太原城到天门关峡口,就十六七里,很多人再虚弱,还能勉强一口气走下去。
补给后续可以用骡马运入凌井沟峡谷。
不过,携带大量的补给在内,十万军民要通过杨广故道进入岚州境内,可能需要八九天甚至更久的时间。
这么长的时间,足以叫那颜木赤从恢河河谷、苍头河谷集结大量的骑兵杀入岚州。
而在岚州,那颜木赤在会合曹师雄所统领的清顺军残部之后,可以直接从宁武翻越棋盘山南下,从汾水上游河谷拦截太原军民西撤府州的通道,也可以绕到岚谷县,从铸锋峡道的西端,拦截他们经桃花冲砦西撤的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