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煜澄温和浅笑的样子,看起来很好说话好拿捏,慕容充挑着嘴角收回目光,抬手振了振公服的宽大袖袍,准备入座。
就在这时,自厅外走进一个高大的身影,众人望去,赶紧行礼:“参见王爷。”
慕容充得意的笑僵在嘴角:“这……”
为何没有人说,怀章王还留在并州?
慕容氏乃皇后母族,他这个郡王能潇洒度日,没少沾姐姐的光,与太子这个亲外甥并不熟。
可怀章王不一样,他以亲王身份入伍拼杀走到如今的位置,对太子有救命之恩,督导之责,外甥看他跟看神一样。
他知道卫元洲去的是昙州,又因与并州接壤,二州之间少不得要联手过难关,但他没想到卫元洲会留在这里。
卫元洲目不斜视入内,竖手以示免礼,径直走到座的位置,拉开椅子坐下。
慕容充唇角轻抽。
郑煜澄并不在意面上风光,也知慕容充不过是想充脸面压他一头,所以他面容不改,由着他折腾。
但在卫元洲进来时,郑煜澄眼底的狐疑渐渐取代笑意,见卫元洲大方落座位,又对慕容充的态度视而不见,隐约有镇压之意,不免想到之前种种异常。
卫元洲,一直在对侯府示好。
郑煜澄不动声色,对慕容充抬手作请:“郡王请。”指得是紧挨座的左侧位置,他自己施施然落座怀章王右手边位置,与慕容充平起平坐。
其他人默默地交流眼神,嗅到了不和谐的味道。
怀章王抵达并州之后,从未干预并州内务,连日来,都是郑大人领着他们核算州内所有账目。
现在来了个郡王,王爷便出面坐镇,力压郡王一头,这是袒护啊。
众人到齐,该商议正事了。慕容充有备而来,刚刚谈完了大致的概况,便说到了并州眼下要解决的第一大问题——银子。
费尧掏空的部分尚未填补,诸州灾地,受伤的百姓派遣药师大夫救助要钱,没受伤的吓得四处逃难成流民,如何安置也是一笔钱,灾地重建,无论是物资还是匮乏的人力,都是钱,除此之外,并州多江河,即将进入汛期,做好防汛之务,又是一笔钱。
卫元洲看郑煜澄一眼,他没有过多的言,也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心觉好笑,郑煜堂已是一根难啃的骨头,这不声不响的郑煜澄,也远没有外表看着那样温和无害。
他们二人,到底是怎样教出芸菡这种小姑娘的?
慕容充滔滔不绝的将眼下并州困难道出,却并未得到众人的钦佩,不由有些尴尬。
众官员默契缄口,心中想的大同小异:我们没日没夜整了这么久的帐,便是耳聋眼瞎,也知道眼下的并州有钱才好办事。
慕容充轻咳一声:“那么问题来了,如何解决并州眼下的困难呢?”
众人侧目,就连郑煜澄都轻抬眼皮,看向玢郡王。
慕容充暗暗笑,饶是郑煜澄提早来又如何?谁手握解决问题的关键,谁才是最后的赢家。
慕容充眼神扫过卫元洲,轻笑一声:“据本王所知,怀章王此次前往昙州,便是收拾安阴公主那摊子事,当中缴获不少财物,王爷秉公送往长安,这可是一大功。”
卫元洲:“安阴与诸官昧下的民脂民膏,本就该归还国库,再由陛下做主,作用于民。”
慕容充:“说得好。这钱财终究是要用在陛下的万里江山中,并州情况特殊,又急需银钱,若此刻能得一笔这样的横财,直接作用于民,解并州之困,想来陛下也不会怪罪。”
郑煜澄眼神微变,嘴角轻轻牵了一下。
卫元洲轻笑:“不知郡王所指为何?这并州,哪里有横财?”
慕容充悠悠揣起手:“先是费绕,再是贾桓,他们二人助纣为虐与安阴有牵扯,恐怕没少搜刮银钱,加上并州账目漏洞百出,这银子的去处,还不明白吗?”
不错,费尧的确昧下很多,贾桓也没少捞好处,甚至与暗处豢养的山匪有密切联系,但是二人落罪后,一口咬定不知这笔银钱,这漏洞,竟像平白跳出似的。
慕容充卖足关子,方缓缓道:“若本王知道费尧与贾桓私藏所在,且能将它找出来,郑大人以为如何?”
郑煜澄笑道:“且不说郡王如何确定贾、费二人有私藏,就说这藏银之地,可有什么根据?”
“莫非郡王所指,是与费、贾二人勾结的匪寨。”卫元洲淡淡话,尖锐戳中慕容充的得意,郑煜澄眼底划过一丝了然,神情逐渐淡然,唇角微勾。
所想皆被看穿,慕容充索性敞开了说:“二位有所不知,并州与司州中的这座山脉,大有来头,多年来,一代一代山匪盘踞于此,即便是此时此刻,这山中亦有漏网之鱼。而当中的密道机括,更是常人所不能想。”
说到这里,慕容充坐姿挺拔,眼底有势在必得的决心:“二位应当知道,漳州跨八十年时间横劈厉山,引湍河驻据点,完成最后一役的,是厉山祁族,祁族女领得封镇江侯,多年以来,镇江侯镇山定河,对山中据点机括与水战的门道,她认第二,无人敢认第一。”
“今日随本王抵达并州的,便是由镇江侯亲自指派的一队精兵,只要有他们,这司、并之中的山脉,就再无秘密。”
……
前厅议事结束时,已是日落黄昏。
慕容充初来乍到,自要笼络众人,顺理成章的拿出了官场中那一套,设宴入席,边喝边聊。
自郑煜澄来此,就没有设过一次宴,更别提那酒席中的推杯换盏纸醉金迷,众人吭哧劳苦数日,眼见新刺史带头做事认真务实,反而没什么怨言,加上郑芸菡那一番安抚,更显窝心。
陡然听到玢郡王要设宴,众人怔愣之后,又自嘲苦笑——官场之中,这才是原本该有的样子。
慕容充一路风尘仆仆,才来没多久就露面议事,摆出自己的优势,一通忙碌下来早就累了,他的宴席,自然只能定在次日。
这日,郑煜澄难得没有压榨下属,放他们回去好好整顿休息;众人搭手拜谢,一脸轻松的离开。
慕容充不会亏待自己,饭食皆是在外面买最好的送到西院,也是舒邵住过的地方。
郑煜澄独自在议事厅整理一些重要的稿纸,付雯玉走进来:“今日厅中不摆膳,大人要在何处用?”
郑煜澄动作一顿,微笑道:“付姑娘为何还在?”他放人回府整顿,原本住在刺史府帮衬的女眷也该回,不必留在这里。
付雯玉心跳如擂鼓:“是、是母亲让我留下的,府中下人皆是我与母亲张罗,怕没人在,他们伺候的不好,粗心犯错。”
郑煜澄垂眼,继续整理稿纸:“即便如此,付姑娘也不是刺史府的奴仆。”
付雯玉忍不住抬头看向面前的男人。
这些日子,并州来了不少贵人,亲王郡王皆在行列,可是最惹人注目的,只有他一人。
她甚至能想象出,生在长安侯府的他,该是多么一个温润从容的公子哥,这样的人,竟也能风尘仆仆远赴千里上任,日以继夜核算账目,即便是勤务多年的父亲,也会出错,唯有他,过手之事,尚未出过错。
他细心睿智,温柔体贴,让人忍不住想要站在他身边,替他一并分担。
郑煜澄收拾的差不多,将剩下的交给久安来做,礼貌而疏离道:“付姑娘不必操劳,本官今日去东院与舍妹一同用饭。”
付雯玉面露失落,低低的应了一声。
……
温幼蓉从天亮躺倒天黑,中途困得眯一会儿,一点风吹草动就会立刻惊醒。
她自己也很诧异,郑芸菡陪着的时候,哪怕深深地睡一个时辰,也比自己一整日浅浅的休眠要更养精神。
难道郑芸菡比较好睡?
郑芸菡去张罗晚饭了,温幼蓉起身,脑子里滑过那群黑汉子,又甩头不再想。
心里闷闷的,她走出房门散心。
如今的东院,住着她和郑芸菡,还有一位尊贵的王爷,可是那位王爷似乎不在,房中暗着。
温幼蓉慢悠悠走着,面前陡然蹿出一个影子,肤色与夜色完美融合。
“阿呦!”
温幼蓉脸色剧变,转身就走。
黝黑青年急得跳脚:“阿呦,我们都被人欺负到头上了,你真的不管吗!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温幼蓉足下一顿,并没转身。
黝黑青年一喜,追上去站在她面前。
“阿呦,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会生什么,所以提前来接近并州刺史啊?你可太聪明了!你和他们的关系搞得怎么样?你听我说,来不及解释了,眼下你只需要做好一件事——和刺史好好培养感情,最好能建起过命的交情,要是能勾得他对你神魂颠倒,要死要活,我们就彻底稳了。”
温幼蓉看着他,慢慢笑了。
黝黑青年看到她这种笑,打了个冷颤,后知后觉的退开些:“阿呦?”
少女眼神冰冷,朱唇张合,话比眼神更冷:“再说这种恶心的话,以后就不要说话了。”
黝黑青年太了解她了,她不是在开玩笑!
怎么回事,难道她和刺史的关系不好吗?!
他们祁族真的要亡了吗?
回廊一角,郑芸菡抱着食盒躲在廊柱后头,轻轻吞咽,眼神艰难的望向身边站姿挺拔的男人:“二、二哥啊……”
郑煜澄慢慢转过头来,冲她温柔一笑。
郑芸菡看到这种笑,缩了一下。
郑煜澄面含微笑,声线温润:“若想说恶心的话,晚饭就不要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