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老夫人将荀兰的三段姻缘,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姬婉,与乔薇所言没有丝毫出入,可见乔薇没有骗她。
“祖母,你真的不觉得奇怪吗?”姬婉问。
姬老夫人拍拍她的手:“你这孩子啊,亏你与兰儿一块长大的,还不如小薇信任兰儿呢。”
那丫头哪里是信任了?她分明是狡猾罢了!
姬老夫人语重心长道:“我知道兰儿抢了你们父亲,你一直不大高兴,但这些年兰儿是怎么对你,又怎么对冥修与你父亲的,你全都看在眼里,别再揣测她了,她的心也不是石头做的,你捅一刀两刀罢了,捅多了,她也是会难受的。”
姬婉拽紧了被子,那丫头白天一定很想打死她!因为她现在……也好想打死她祖母啊!
……
几经周折,六爷终于集齐了证据,亲自带着剑盟弟子,前往约定的小镇,与三方人马回合,分别是与孙询有过交情的剑盟弟子,他是唯一一个没被天花传染上的幸存者,回忆起当年的事,仍有些心有余悸,他手中,有一封孙询写给荀兰的信,里头清楚地记录了二人的关系,原本是孙询控制不住思念,拜托他传信给荀兰的,但他给忘了,等想起来时,又听说孙询病倒了,一来二往的,这封信迟迟没能送出去,如今,反而成为了二人关系的铁证。
除剑盟弟子外,周公子的家仆,与青楼花魁相熟的姑娘也被带到了镇上。
六爷是在这一日的中午与他们会合的。
剑盟弟子叫康闵,如今在剑盟的定州分舵任外室弟子,当年孙询与几位江湖朋友得了天花后,他也病了一场,十分严重,几日高热未退,还起了红疹,他一度以为自己也是得了天花,都准备回老家给自己找口棺材了,半路却又痊愈了。
事后他想想,觉着不大对劲,可哪里不对劲,他又说不上来,只是直觉告诉他,再不能回姑苏,于是他改头换面,加入了剑盟。
康闵是他的新名字。
从前叫什么,六爷没问。
周公子的家仆是个倒夜香的老奴,事当晚,他听到了周公子的惨叫声,似乎是受了极大的惊吓,随后便传出了周公子暴毙的消息。
周家震怒,将所有伺候周公子的奴仆陪了葬,他因是个哑巴,在主子眼里跟条狗似的,连奴才都算不上,倒也因此将他忘了。
至于那个青楼的姑娘,年轻时也是个美人胚子,与那花魁并称青楼双姝,只是竞争的关系,二人一直水火不容,后面她从良了,花魁如何她便不知了,但袁公子那一年她仍在青楼,他俩的事情她还是知道一二的。
三人在回忆起当年的事时,都提到了一个人。
康闵:“有一次,孙询喝多酒,施展轻功翻进荀家的院子,我们都以为生米要煮成熟饭了,孙询却被人打晕了丢出来了,她身边,应该有个厉害的护卫吧。”
护卫?
六爷眯眼。
哑奴比划,他孙子说道:“我爷爷说,他在周公子的院子看见过一道鬼影。”
鬼影?
六爷摸下巴。
那从良的妇人名唤月锦。
月锦道:“牡丹有过不少入幕之宾,袁公子算其中一个吧,但自从跟了袁公子,她便没再接待过其他的客人,除了,她与袁公子私奔前的那一晚……”
六爷无比确定整件事的背后有个厉害的帮凶了,为防夜长梦多,六爷带着几人即刻踏上了返京的路,至天黑时,几人宿在了一个简易的驿站。
年关快到了,驿站生意好得出奇,八方来客,将驿站挤得满满当当,驿站住不下,六爷只得带人在外头扎了几个帐篷,月锦单独一个帐篷,六爷与康闵与哑奴祖孙一个帐篷,剑盟弟子一个帐篷,另留了几名弟子值夜。
周围陆陆续续有行人进驻,无一例外在外头扎起了帐篷。
人越来越多,六爷吩咐剑盟弟子提高警惕,别叫人浑水摸了鱼。
夜半三更时,一行人忽然被一声凄厉的嚎哭吵醒。
“你们行行好,让我娘子住下吧!我娘子快生了……”
六爷坐起身:“谁在那儿吵?”
为的剑盟弟子道:“回六爷的话,是几个过路的,那娘们儿好像快生了,她男人和一大家子都求着入住,但这会子哪儿屋子给他们?”
“啊——”女儿的惨叫声传了过来。
月锦挑开了帘子,躬身走出,却被一名剑盟弟子拦住,弟子问:“去哪儿?”
月锦道:“那个女人好像是要生了,我生过孩子,我去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剑盟弟子道:“不许去,万一有诈呢?”
月锦瞅了那个痛不欲生的孕妇一眼:“你若是不放心,和我一块儿去瞧就是了!你们不是剑盟的弟子吗?就算有诈,也难为不到你们吧?”
“你……”剑盟弟子一噎。
六爷蹙眉道:“你去把他们几个叫过来,就说我把帐篷让给他们歇息。”
“是。”
剑盟弟子去了,与一大家子交涉了几句,一大家子千恩万谢地走了过来。
六爷掀开帐篷:“你们进来吧。”又对鼾声如雷的祖孙俩道:“哎,起来,起来!”
祖孙俩慢悠悠地翻了个身。
月锦着急地打了帘子捡来,对孕妇道:“你是快生了吧?”
孕妇扶着大肚子,艰难地说道:“前儿就开始痛了,一直生不下来,才想着去城里找个大夫……”
月锦担忧道:“你难产这么久啊,那……那很难生了……”
孕妇哇的一声哭了。
她相公与小叔子、一对公婆都贴心地安慰他。
六爷道:“京城有家灵芝堂,那儿的大夫医术不错,丞相府附近那家是乔伯爷亲自坐诊,你们可前去找他,他一定有办法救你的。”
月锦从怀中掏出几两银子,放到孕妇的手中:“拿着,从驿站雇一辆马车,赶紧上路吧。”
孕妇的家人跪下,给六爷与月锦磕了个头。
帐篷外,六名剑盟弟子握紧了手中的宝剑,目光犀利地注意着周围的动静,帐篷里的声音,说大不小,说小不小,习武之人,即便身处医馆的房间,也能够听到。
剑盟弟子刻意忽略了这种可能会干扰到他们的声音,努力地提高着警惕,不远处的小路上,依稀传来细碎的脚步声,细细辨认,竟多达十人之众。
为的弟子拔出了宝剑:“六爷,有人来了。”
六爷一把掀开了帐篷:“上马车!”
月锦、康闵与哑努祖孙即刻坐上了马车,六爷坐到外车座上,抓紧了缰绳:“驾!”
马车如离弦的箭矢,嗖的一声飚了出去!
四名剑盟弟子断后,两名弟子策马护在六爷等人左右。
这几人都是剑盟的内室弟子,武艺不在胤王府的赤衣卫之下,动起手来,以一敌百,然而那群手持弯刀的黑衣人,也不知打哪儿学的招数,身形如鬼魅一般,剑盟弟子根本就拦不住。
黑衣人追上了六爷,两名剑盟的弟子挥剑而上,康闵在剑盟也学了些功夫,但外室弟子学的都是皮毛,连内室弟子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便没出去不自量力。
两名剑盟弟子殊死抵挡了一阵。
六爷将马车的速度提到极致,然而没跑多远,那群人又如影子一般追了上来。
一道银光闪过,六爷被刺中了心口,眸子一瞪,吐出一口鲜血,栽倒在了地上。
马匹受到了惊吓,漫无目的地狂奔了起来,带着一车四人——康闵、月锦、哑奴祖孙冲进了湖泊。
几人在水中死命地扑腾。
黑衣人冷冷地站在岸边,看着几人如同垂死的蝼蚁一般挣扎,最终,连挣扎的力气都没了,僵硬着身子坠下了湖底。
湖面恢复了死亡一般的平静。
天空破晓,孕妇一家用月锦给的银子租了一辆破破烂烂的马车,踏上了前往灵芝堂的路。
阳光照在路边,鲜血染了一地,竟不知是谁的。
几名黑衣人戴着斗笠,逆着光,与一家子擦肩而过。
许是闻到了他们身上的血腥气,车内的孕妇一阵干呕。
黑衣人眼皮子都没眨一下,面无表情地过去了。
……
姬婉在姬家住了好几日,就是不肯回林家,姬老夫人急了:“虽说我喜欢你陪着我,但你总不回婆家也不是个事儿,传出去,会惹人笑话的。”
姬婉照着镜子道:“谁敢笑我?”
姬老夫人瞪她。
姬婉放下了镜子:“好好好,我明早就走,行了吧?省得碍了您老人家的眼。”
住在姬家的最后一晚,姬婉是在桐院用的饭,回到落梅院,便有些不对劲,姬老夫人问她怎么了,她捂着肚子不说话。
至半夜时,她忽然抓紧了姬老夫人的胳膊:“祖母……我……我肚子疼……怕是孩子出事了……”
姬老夫人就是一怔:“孩子?什么孩子?你肚子里有孩子?”
姬婉捂住肚子,在床上直不起身子:“请大夫……快请大夫!”
姬老夫人吓得脸都白了:“我这请!我这就请!”
“等等……”姬婉抓住了祖母的手,冷汗滑落,“我……我不想让人知道……”
姬老夫人惶惶然道:“我知道,你快躺好!我这就把小薇叫来!”
姬老夫人以自己头疼为由,让荣妈妈将乔薇叫了过来。
姬冥修这几日都在皇宫,倒是没什么不便,只是在给姬婉把完脉后,乔薇的神色变得十分凝重:“这、这脉象太复杂了,我没见过,还是赶紧把我爹叫来吧!”
碧儿二话不说地去了,可没多久,又回了,泪汪汪的:“老爷走不开!灵芝堂来了个难产三天的孕妇,很凶险,老爷怕自己走了,那个孕妇随时会有生命危险!老爷说要是不着急的话,就先在家里等等……或者……请个别大夫吧……”
“啊——”姬婉疼得在床上打滚。
乔薇神色一肃:“不能等了!把人送到我爹那里去!”
姬婉抓住祖母的手,颤抖着身子,泪如雨下。
姬老夫人哭道:“祖母在呢,别怕,啊?”
“祖母……”姬婉扑进姬老夫人的怀里,嚎啕大哭。
姬老夫人的心都要碎了:“你别哭,你会没事的……你和孩子都会没事的……”
乔薇轻声道:“马车备好了,祖母,您在家歇着,我送大姐去灵芝堂吧。”
姬婉在姬老夫人的怀中哭成泪人。
姬老夫人哽咽道:“我和你们一起去!”
乔薇苦口婆心道:“那怎么行?更深露重的……”
姬老夫人痛心道:“婉婉都这样了,我这个做奶奶的,能放心把她丢了不管吗?!”
结果当然是乔薇拗不过姬老夫人,带着姬老夫人一块儿上了轿子。
姬婉的惨叫声几乎响了一路,连桐院都惊动了。
姬尚青掀开了被子,蹙眉道:“婉婉出了什么事?”
荀兰披着衣裳走进来:“好像是肚子疼,乔伯爷手头有病人,不能出诊,她便自己去了。”
姬尚青嗯了一声:“你派个人去瞧瞧。”
“好。”
……
灵芝堂就在丞相府附近,快马加鞭,一刻钟便到了。
姬婉被乔薇扶下马车,碧儿与荣妈妈将老夫人搀下了马车。
姬老夫人火急火燎地进了灵芝堂。
乔峥好端端地坐在位子上,在他身旁,是一个身怀六甲的胖妇人,一个身材中等的男人,一对公婆,与一个小叔子。
几人神色镇静,丝毫不像一个难产的现场。
姬老夫人就是一愣,不待她会过意来,疼得直不起身子的姬婉直起身子了,云淡风轻地擦了汗:“累死本夫人了!”
姬老夫人花白的眉毛一拧:“这是怎么回事?”
姬婉望天。
一旁的孕妇抬起手,揭掉了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一张英俊的小胖脸。
不是六爷,又是谁?
六爷咧唇一笑。
乔薇也笑了。
坐上的男人、公婆与小叔子也纷纷揭掉了脸上的面具,正是康闵、月锦与那对哑奴祖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