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饥饿的人群撵出了城门,钱逸群总算喘了口气,庆幸这些人没有吃饭,否则绝不会如此轻易放过他们。
当人处在绝境之中的时候,完全不会考虑其他事情,只会盯着眼前那根救命稻草。在这些饥民眼中,杀人并不算什么,他们自己就生活在死人堆里。而一文钱,却代表了半个馒头,代表了自己活过今天的希望。
这是本能。
钱逸群等人的逃跑让原本人满为患的街头突然轻松了许多。大师兄缓缓坐起身,咳嗽着将身体里的废血吐出来。他别过头,正好看到狗蛋的尸体,嘶哑着叫道:“去把他埋了!”
有两人上前,一言不地拖起狗蛋的两条腿,往城外走去。
“埋深些!”大师兄又关照了一声。
现在城里已经出现了一股传说,说这些饥民会在半夜挖坟,吃新死的人。这让城里的人心中不安,因为传说吃过人的人会上瘾,吃了死人就会偷小孩吃,最后眼睛红,变成疯子,逮谁咬谁。
也因此,红阳教和城里的几个大户轮番舍粥,希望惨剧不要生在自己乡梓。
“大师兄,现在怎么办?”有人上前问道。
大师兄心道:那道人比我强得不是一丝半点,还能怎么办?这世道拳头大就是老子,难道要我去报官?而且狗蛋不过是个领着三两个小喽啰的小头目,死便死了呗。就算今日不死,说不定哪天就被人莫名其妙杀了。
作为大师兄,他虽然心中明白,却不能这么说出口。今日战败已经让他名声受到了影响,许多墙头草或许还会生出投靠其他大师兄的念头。若是他直言说不理会狗蛋被杀的事,手下弟兄们的心也就寒透了。
“狗蛋一天是教中兄弟,就一辈子是我聂天胜的兄弟!”大师兄嘴角故意挂着血,不去抹它,斩钉截铁说道:“咱们兄弟被杀,岂能就此罢休?从今日起,狗蛋的爹娘,就是我聂天胜的爹娘!他老婆,就是我妹子!他子女,就是我的亲侄!不能让他在地下闭不上眼睛!”
这番话说得慷慨激昂,果然拉拢了许多教中兄弟的心。
聂天胜又道:“黑二,给我找匹马来,我要去黑风寨。”
众人为之一振,竟有几个叫起了好来。
原来在这皖北之地,黑风寨是绿林上数得着的大寨子。尤其与红阳教关系亲近,寨中许多兄弟都是信教兄弟,故而聂天胜与黑风寨寨主韦高峰颇有往来。二者虽然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但大致的势力范围却还是要分清楚的。
在这城里,红阳教说了算。
出了城,就是黑风寨的地盘。
聂天胜要追杀、设伏,肯定都得在城外干,所以跟黑风寨打声招呼是必须的江湖规矩。何况这位大师兄并不只是要打招呼,而是实打实地求援,要问黑风寨借兵。
黑风寨在去年年前劫掠了一个卫所,得了几个老弱病残的卫所兵自不去说它,主要是得了不少弓箭。这在江湖上可算得上是大杀器了,只要不是天下顶尖的侠客,在箭簇的寒光之下也只有退避三舍、引颈就戮的份。
聂天胜骑了一匹瘦马,好不容易勒紧了鞍子,自己都有些心疼,暗道:眼下连年天灾,外面山里都快寸草不生了,那道人却是哪里去找的食料喂马喂鹿?竟长得那般膘肥体壮!
要想马儿上膘,可不是草料就够的,往往还得加入大量的豆料。眼下谁还有那份闲粮?有这些豆料,也早就先喂了饥民的肚子。
骑着这匹瘦马,聂天胜在踢踏的马蹄声中驰出城外,身后扬起一人多高的浮尘。
这马顺着官道,自然拐进了山里,显然也是熟门熟路的老马。山中好歹草料还多些,它还记得附近有一口不为人知的盐泉,能出这么一趟差,对它来说却是好事。
一人一马刚进山中,就听到一声声布谷鸟叫。
聂天胜听老人家说过,但凡大灾之地,死气冲天,鸟兽虫蛇自然回避。眼下这情形,已经不知道多久没在山里见过鸟兽了,哪里来的布谷鸟?肯定是黑风寨的暗哨!
“红羊劫至,尽归真空。无生老母,怜我实多!”聂天胜勒马朗声道。
“朋友烧的什么香?”林子里传来询问声。
“一柱青香敬天地,二柱红香礼神佛,三柱白香还万民,我自烧得如意香!”聂天胜对了切口,“红阳教聂天胜,求见韦寨主。”
那暗哨对完了切口,总算从隐蔽处走了出来,上前见礼,叫了声“大师兄”,便将聂天胜往密林深处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