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会于凉棚之下,都没有下马,在马背上,若对方有诈,可以快速脱离。
丁毅打马过来,显然消瘦许多,眼窝深陷,进入凉棚之后,两马相距五步左右,丁毅在马上拱手作揖。
李星洲回礼,随即拉住眉雪:“丁兄见我有何事?”他淡然问道,事到如今,反贼,贼子之类言语攻击的话已经失去意义了。
丁毅定定看着他他,目光复杂,许久才道:“有问题想要请教。”
李星洲点头。
丁毅停顿一下,继续说:“可知我为何反?”
李星洲摇头。
“在我幼时,家中祖辈就为我留下万贯家财,我本该高兴,自傲。”丁毅声音很低,说起话来没有中气,已然十分虚弱。
“慢慢长大一些,我便不想辜负父辈期望,越努力,越想让人正视我,我读圣贤书,也想考上功名报效家国。”说着他声音微微高起来。
“可后来我现不管如何努力,他们都会说我是商贾之后,是下贱之人,纨绔子弟,蒙受父辈荫护,自己毫无本事,呵呵呵......
平南王郡王,请你告知我,若你辛苦一生,积得王贯家财,赫赫权势,你会传给子孙后代吗?难不成还要全丢进河里不成!这有何错!他们凭什么说我!凭什么恨我!”丁毅咬牙大声道。
李星洲不说话,他知道丁毅还没说完。
“这些也就罢了!”他歇斯底里大声质问:“我们靠自家努力,世代积累钱财,可就因我们是商家,朝廷对我们想要如何就如何!朝廷要打仗,钱不够,便杀几家大商;朝廷要赈灾,钱不够,便抄几家大商!
而我们这些商家,毫无还手之力,任人鱼肉宰割,为何?
这便是朝廷给我们这些年年缴纳商税之人的回报么!如待宰羔羊,天天关在圈中,不知哪天被宰,不知谁会被杀!
从小到大,我已受够了,天家如此不公,不给活路,我们为何不能造反!
平南王,回答我啊!身为天家之人,你回答我啊!”
丁毅越说越气,最后眼眶通红,额头青筋暴起,已然到疯癫的边缘。
李星洲点点头:“你说得有道理。”确实,中国自古以来的王朝大多打压商人是有原因的,其一不好控制;其二就是转移社会仇恨。
因为在君主制度之下,人是不可能平等的。长久的不平等自然会招致民怨,而这些民怨如何泄呢?最好的办法自然是通过引导转移,泄到商人身上。因为商人在百姓眼中就是最大的不平等之一,他们钱比绝大多人多,活得比绝大多数人好。
一杀这些大商,能补充国库不说,比他们活得差的自然都会欢喜雀跃,也不去想不平等的根源在何处了。
这是执政者的一种手段,历朝历代大多都有。
就如一部经典电视剧中和珅说的,老百姓哪懂什么大是大非,只要杀的人比他们官大,比他们活得好,他们就会高兴。话粗理不粗,这条道理全世界都通用。
这说明在底层人民缺乏思考的年代,追求那些太缥缈的东西是不现实的。
“你或许说得有理,可看看你掌权之后的所作所为,打压其它商家,横征暴敛,强募兵丁,欺骗百姓,苏泸两地饿殍满地,你连半个朝廷都不如。”李星洲淡淡道,他明白,若上升到那样的高度,是没有对错可言的,因为矛盾就摆在那,根本无法彻底解决。
李星洲上前半步,定定看着他,眼中有些厌恶:“你有你的苦衷,你可以抵抗,可以造反,若真是那样,你是条汉子,我敬重你。可你不该骗那么多人,你的所作所为,让我很鄙视。”
在2012年,联合国选出两句话,作为全人类互相尊重和努力的共识,并将起镌刻在联合国大厦前,其中一句就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不要把自己的意志强加于人,这就是对人最大的尊重。
这也是孔子认为的做人底线,而丁毅出点或许没错,但他的作为最令李星洲反感的就在于,他把自己的意志强加于苏州十数万无辜百姓身上。
本质上,他和那邪教骗人的普世大仙并无区别,只是普世大仙用的手段是宗教,而他则用谎言。
丁毅不服气:“能成事者尽豪杰,你有什么资格看不起我!”
“若是道义上的争论,随你如何,但这不是道义问题,这是底线。”李星洲说着调转马头:“鄙视你,我无须资格,我们之间本不是一路人,回去洗洗脖子等好,苏州城破之时,就是你丁毅丧命之日。”
说完他头也不会,调转马头回阵。
“站住!你给我站住,你凭什么看不起我!凭什么......”丁毅还在身后歇斯底里的吼叫。
李星洲没有理会,他们之间本就没有什么可多说的,不论对错,道不同不相为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