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间,如花喃喃出声。
十娘将狼毫笔搁在笔搁之上,转过身来,轻轻地道:“值得。”
她眉眼安然,神情疏淡,完全看不出几日前曾有一条人命活生生的葬身在她的手里。
萧十娘窥探已久,她一直锲而不舍的将目光流连在崇月阁那处。为此,她想方设法拒了家中为她安排的婚事,一直默默无闻的呆在静心斋中。为此,安国公夫人对她颇多怨言,因着有萧杭的庇护,到底也没将她怎么样。
萧家出事是意料之外的事,但萧十娘从没后悔过。她本可以风光出嫁,去过自己的日子,可她却选择了一条前途未卜的路,只为了等待那场契机。
而就在萧家出事后,那丝契机出现了。府中奴婢疏懒,崇月阁那边更因为朝霞郡主暴戾,许多奴婢都不敢往她跟前凑,她什么都不需要做,只需要静悄悄的避开所有人,然后像当年她娘死的时候一样,活生生的将其悬挂在房梁上。
非常完美,没有人知晓她做了什么,而那个人就这么的死了。
死得痛苦万分,死得怨气冲天。
可那又怎样呢?当年她娘是如何死的?是为了给她这个女儿博得一丝存活下来的机会,硬生生将自己勒死的。所以,朝霞郡主,你也去陪葬吧,即使晚了这么多年。
十娘突然沉沉地叹了一口气,望着如花的眼神涩然:“我唯独后悔的就是,当初应该将你提前送出去,可谁曾想竟会生这样的事情。”
待反应过来,安国公府已经被围了,想出去难如登天。
如花的眼泪一下子掉落下来,哭道:“奴婢不想出去,奴婢就想在娘子身边服侍,奴婢无爹无娘,即使出去了,又能怎么呢?还不是落一个被人欺负的下场。与其这样,奴婢宁愿呆在娘子身边。”
“可是——”
如花强笑一下,抹掉眼泪:“没有什么可是的,左不过就是被卖,可娘子你……”
萧家犯下了那样的滔天大罪,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好点的,抄家夺爵,府上所有奴婢被卖。惨一点的,男丁被充军流放,女眷被没入教坊司为奴。再惨一些的就是,府上所有男丁被抄斩,女眷全部被没入掖庭。总而言之,没有一个好下场。
而安国公府犯下的可是谋逆的大罪,这是杀头的大罪。只要一想到这些,如花就忍不住瑟瑟抖,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十娘。
“若是太子妃愿意帮帮咱们就好了……”凄惶下,如花喃喃道。
可她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且不提自家娘子当年和九娘子有过龃龉,早已没了当年的那份情分,这次逆王犯上作乱,萧家可是硬要去拿九娘子的命去舀一份泼天的富贵。仇恨早已结下,怎么可能会以德报怨。
十娘听了如花的话,不禁眼神也朦胧了起来。
“九姐……”
依稀还记得,当年和九姐在兰陵的时候,是她这一生最快乐的时光。
***
有了九娘的话,朝霞郡主的丧事到底是办了起来。
只是到底此一时非彼一时,这场丧事办得极为寒碜,但在当下这种情况,也算是极为难得了。还想入土为安?尸不让你臭了就是好的!
办了朝霞郡主的丧事后,萧杭又沉寂下来,每日除了去安荣院看看病中的安国公夫人,剩下的就是管教六郎。
是的,安国公夫人病了,病得很严重。
安国公怨她愚蠢,绝了自家的后路,下面儿子儿媳们虽表面没有说什么,但心里也是怨的。再加上萧皇后被幽禁,成王一家被贬为庶人,流放幽州,以及自家府上大厦将倾的局面。
这种种原因的交织下,安国公夫人病了。
不过是几日时间,人似乎就只剩了一口气。
可她依旧没绝了希望。
这一日,萧杭来探望她。
她明明已是苟延残喘,依旧强撑着当着萧杭面哭了一场。哭自己多年的辛苦,哭大娘(萧皇后)的可怜,哭成王的凄惨,哭这上上下下一家子……
将萧杭哭得也是泪眼迷茫,她终于说出了自己请求。
她请求萧杭去求九娘,救救这安国公府上上下下一家子。
其实安国公夫人打得主意很明显,她是见萧杭一出马,便办成了朝霞郡主入土为安的事,想着大抵萧九娘那里还是顾念这个亲爹的,所以生了痴念。
其实也不能算是痴念吧,只能说是绝望之中唯一的一点希望,她自然想牢牢抓住不丢。
萧杭听完亲娘的话,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
他也许不问世事,活得浑浑噩噩,但并不代表他不明是非,前面还想拿着人家性命去舀一场泼天富贵,哪知功败垂成,后面便求着别人来救命。
这般无耻的行举,他真的做不来。
可面对着病重的老母,他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只能默默应下,并为九娘解释道,此乃涉及到朝政大事,九娘一个妇孺,根本插言不上。
可安国公夫人可不管这些,见儿子答应下来,难得精神气儿好了一些。
萧杭心中酸涩难忍,离去,暂且不提。
过了几日,萧杭再度求人给九娘带话,说是想求见一面。
没有下文。
安国公夫人不死心,又要求萧杭再去求。
最后还是无果。
安国公夫人终于怒了,在病榻上大骂九娘,说她不仁不义不孝不忠,说她一个萧家女,竟然不顾着娘家。又骂九娘痴愚,哪个女子不巴望娘家好,这样一来若是在夫家受了欺负,也有人撑腰。又咒她说,她摊上一个破败的娘家,看她太子妃的位置还能坐稳!
总而言之,言语极为恶毒,这也算是绝望之下的一种泄吧,萧家人也是这时候才知道素来端庄雍容高高在上的安国公夫人,还有这样一面。
其实安国公夫人说的并没有错,萧家大厦将倾,出嫁了的萧家女在夫家的日子确实不好过。像萧四娘萧五娘这种被夫家禁足的,还是好的了,萧七娘差点没被休回来,若不是她肚皮争气,给夫家生了一子一女,再加上她也不是个好惹的性子,可能这会儿早就被送了回来,同家人一样被关在府里。
安国公府生的事,自然被传到九娘耳里。
听完后,她默然良久。
其实这阵子外面也不是没有关于她的流言,外面人纷纷议论萧家如今成了这样一副样子,太子妃出身萧家,这太子妃的位置是否还能坐稳。她与太子之间是否会产生嫌隙,甚至穆谨亭因处理逆王犯上作乱一事,日日忙着极少回府,也被人看在眼里,都被人拿出来当茶饭之余的谈资议论起来,俨然一副想看好戏的模样。
只是九娘如今在安胎阶段,她也懒得去搭理外面的一些事,就浑然当做不知道罢了。此时连萧家人都这么说,九娘即使再大度,心里难免也会有些不舒服。
当晚,穆谨亭回府了。
他这阵子一直很忙,多数宿在宫里,难得忙里偷闲回一趟府来,不光九娘很高兴,木木也是。
用晚膳的时候,他突然对九娘道:“如今你还需要谁给你撑腰?孤就是你的靠山。”
是啊,他就是自己的靠山,从未嫁他时,到现在,乃至以后,一直都是。
之后上榻歇息,九娘问起对安国公府的处置,其实她心里清楚萧家人最后的下场,左不过和上辈子一样,不过中间横生了那件事,就不知道这小心眼的男人会不会记恨上了。
穆谨亭并没有直接回答她,只是说了一句:“不急。”
***
穆谨亭和九娘是不急,可萧家人急啊。
急得头都差点没白了。
见连萧杭出马都没用,翘以盼的萧家众人彻底绝望了,安国公府又进入了一片混乱之中,整日里都是争吵声哭嚎声打骂声,甚至几次闹到了安国公夫人病榻前。若说如今安国公府中,唯一算得上是净土的地方,除了静心斋,便是萧杭的陶然居了。
自打听从了安国公夫人的话,求救未果之后,萧杭便一门心思的闭门在陶然居中教导六郎学业。
六郎也是到了该启蒙的时候,以前朝霞郡主护着不让,总是推说六郎还小,为此萧杭和她争吵了几次。如今朝霞郡主死了,素来骄纵顽皮的六郎终于沉静下来,人也比以前懂事多了,算是让萧杭如今唯一心生安慰的事。
时间匆匆,又是两个月过去了。
逆王犯上作乱一案随着事后的各种清算,终于进入了尾声阶段,长安城内各家各府也终于松了一口气,可是关于萧家的处置依旧还没下来。
就在这之际,安国公府又迎来了一片哀恸的痛哭声。
安国公夫人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