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朗恨不得齐修杰立刻就死,但无奈圣旨上写明了需得在次日行刑,若是他提前动手便是抗旨不遵。昨日下衙,他特意去了天牢一趟,告诉监刑官明日一大早就把齐修杰杀了。监刑官诺诺应是,丝毫不敢忤逆。
翌日大早,太阳还未出来,监刑官就派了两个刽子手将周允晟带往午门。
“天还未亮,正是阳气未至阴气大盛之时,二位这个时候行刑,下了黄泉,齐某少不得回来叨扰二位。”周允晟跪在刑台上,却丝毫未见慌乱。
古代之所以规定斩需得在午时三刻进行是因为这个时候阳气最盛,犯人刚化为厉鬼就被阳气冲散,无法报复到行刑人的头上。而此时卯时未到,温度寒凉湿冷,竟莫名带给人一种阴森诡异的感觉。
古人对鬼神之事是很笃信的,唯恐这一刀斩下就替自己招来一个厉鬼,于是两个刽子手对视一眼后不约而同的决定等太阳升起再行刑。
周允晟抬眼查看天色,快卯时了,李瑾天做了一晚上的梦,这个时候也该醒了。没错,那两个梦正是他用精神力强行植入李瑾天脑海内的幻象。高旻此人性格刚直,做不出叛反通-奸等丑事。
但那又如何?高朗杀了齐家几百口人,高旻暗中给齐修杰下毒,毁了他的身体,这样的血海深仇唯有高家同样灭门才能抵消。周允晟早就说过,若是主角不与他为难,他绝不会主动招惹,若是主角一定要让他难过,他也唯有百倍千倍的还回去。
他不但要与高家不死不休,李瑾天,高旻连同他们的儿子,未来的大燕新帝李旭炎,都将会断送在他手上。既然拿了齐修杰的身体,他总要为齐修杰做到尽善尽美才是。
周允晟性格懒散,好奢靡享受,唯独记仇和敬业这两点从未懈怠过。
等待中,太阳缓缓上升破开云层,两个刽子手见时辰差不多了便打开一坛烈酒,猛灌几口后朝锋利的刀刃喷去,然后高高举起。
“等一等,刀下留人!”焦急的嗓音及时阻止了下落的钢刀,两名刽子手转头一看,吓得腿肚子都在打颤。
“奴才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滚一边去!午时三刻不到,谁让你们行刑的?”李瑾天暴跳如雷,将两人一脚一个踹翻在地。
“启禀皇上,是相爷的吩咐,奴才们不得不从啊!”刽子手爬起来砰砰砰的磕头。
高朗?李瑾天眸色暗沉了一瞬,想得便有些多了。连自己的旨意都敢公然违抗,高家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当初的齐家号称大燕最有威望的门阀,齐家家主在他面前却谨小慎微,毕恭毕敬,与现如今的高朗比起来简直称得上卑微。
而高旻对待自己的态度更不用提,高兴的时候搭理两句,不高兴了直接让宫人把自己撵走,丝毫也不顾及自己帝王的脸面。
宠信太过不是好事,现在的高家大有凌驾于皇权之上的趋势。而高旻和皇弟究竟有没有私情?他们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李瑾天被那个梦境扰得心绪不宁,但经过三年的朝夕相处,他对高旻的感情已从感恩变成了真正的爱意,实在是很难割舍。
他决定观察一阵再看,也许那个梦是假的,是莫须有的。他一面这样宽慰自己,一面让贴身近侍把五花大绑的齐修杰放了。
周允晟依然跪在刑台上,拱手道,“多谢皇上宽待罪臣一时半刻,但罪臣无需这点怜悯。罪臣的家族对皇上,对大燕忠心耿耿,罪臣的父亲为皇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却不知为何会落到这个下场?但正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罪臣一家自该引颈就戮,罪臣也不奢望能够获得赦免。罪臣如今只有一个心愿,请皇上代为了却。”
他眼中全是悲戚,却无怨恨,哪怕身穿染血的囚衣也未曾减少丝毫世家公子的高贵风姿,铮铮傲骨。看见这样的齐修杰,就像看见了在宣王的后宫苦苦挣扎却从未被压垮的君后,李瑾天眼眶有些热,不得不转过脸去,哑声问道,“你有什么心愿?”
那个梦太真实了,一再撩拨着他紧绷的神经。
“罪臣只想问一问,罪臣的家族究竟做错了什么要让皇上除之而后快。请皇上让罪臣死得明白。”话落,周允晟用力磕了一个头,然后挺起腰,毫不避讳的直视帝王。
李瑾天被问住了,好半晌没有回答。齐家家主行事向来谨慎,对族人也管束的极为严格,若不是经历了上一世,李瑾天完全不会怀疑齐家的忠心。他重生回来以后容不得背主的奴才,联合高朗和璃王罗织了一百多条莫须有的罪名栽赃到齐家头上。
现如今齐修杰要他说清楚,他还真说不清楚。那个梦境又一次浮现在脑海中,让他本就仓惶不定的心狠狠打了个哆嗦。
如果上一世他死后是齐家为他复国,为他保住血脉,那么是不是说他错杀了忠臣?上一世璃王趁乱救他出宫,牵起的却是高旻的手,最后离去时注视的也是高旻的脸。是不是说他们上一世就已经有了奸-情?
这一世他回来,给了高家莫大的信重,给了璃王至高的权柄,给了高旻无上的荣宠,反把忠心耿耿的齐家一族除掉。现在的高朗、璃王、高旻完全有能力将他架空,继而颠覆他的皇权,而他失了齐家等门阀世家的支持,竟然毫无还手之力。
思及此处,李瑾天出了一身的冷汗,脚步也止不住踉跄了几下,差点跌倒。
“把齐贵君带回紫宸宫,”再开口时,他语气非常虚弱,见几名宫人搀扶的动作十分粗鲁,连忙补充一句,“叫太医马上去紫宸宫,好生伺候着。”随即掩面而走,不敢再看血迹斑斑的齐修杰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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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允晟泡在浴池里,毫不在意的用热水冲洗满身伤口。这具身体看似残破,实则内里十分强健,不需几日就能完全康复。
有了李瑾天的吩咐,太医不敢怠慢,好生诊脉过后开了一个方子,让人下去熬煮。紫宸宫原本是属于齐修杰的宫殿,各处摆设十分奢华,但由于齐家的覆灭,此时已经空空如也,齐修杰的心腹也都死的死,叛的叛,只剩下几个洒扫的宫女。
微风撩起白色的纱幔,让这偌大的宫殿显得越冷寂。周允晟披着湿漉漉的头,斜倚在靠窗的软榻上,盯着旭日初升时洒下的晨曦,兴味的笑了。
李瑾天出尔反尔放过齐修杰,高朗和高旻必然会对此感到不满。若是曾经的李瑾天,定是愿意伏低做小好生安抚,但现在被怀疑充斥了心房,两人越是不满,越会引起李瑾天的反感。
这还没完,今后高旻还会提出参政、上战场讨伐蛮族等要求,原本的李瑾天一一答应甚至大力支持,现在的李瑾天只会怀疑高家在揽权。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再想拔除就难了。
周允晟只需坐在一旁看他们自相残杀就好,根本无需脏了手。当然,除掉了这一拨人,他还得培养下一任的大燕帝王。他素来懒散,完成了齐修杰的心愿便要出宫云游四海,不想被困在孤冷空寂的龙座上。当皇帝起得比鸡早,睡的比狗晚,还要被朝臣各种劝谏辖制,实在不是人干的事。
对了,云游之前还得找到再次失散的爱人,不知这回他又变成了谁?
思及此处,周允晟抚了抚唇角,温柔的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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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銮殿上,高朗当着朝臣的面诘问李瑾天为何要放过齐修杰,且一再强调他这是纵虎归山,要求他改变心意。众位大臣被他煽动,纷纷下跪呈情,连璃王也站出来向李瑾天施加压力。
李瑾天第一次直观的感受到高朗和璃王在朝臣中的影响力,本就生根芽的名为怀疑的种子迅速长成参天大树。他驳回了高朗处死齐修杰的请求,拂袖而去。
回到养心殿,高旻已经等候在内,正拿着一本奏折翻看,时而用御笔写下朱批,他的宫人自顾打开摆放在御桌上的贡茶,熟门熟路的冲泡。
这一场景令李瑾天瞳孔剧烈收缩了一瞬,但马上又想起上一世高旻与自己相拥而死的画面。无论如何,此人愿意陪自己共赴黄泉,这份深情厚谊做不得假。不过一个梦,梦里的事情怎么能当真呢?高旻与璃王从未有过交集,又怎么会有私-情?
这样告诉自己的时候,李瑾天总算平静下来,慢慢走过去想搂抱高旻。
高旻用折子将他拍开,冷淡开口,“你放了齐修杰?”
李瑾天没做声。
他继续道,“难道你忘了他是如何背叛你投靠宣王的吗?你杀了他全家,当心他找你报仇。”
“他怎么报仇?齐家只剩下他一个,身体也被你下毒弄垮,再不能有孩子,他还能怎么报仇?”李瑾天疲惫的按揉眉心,叹息道,“他做不了什么,放过他吧。”
他阻止自己去想上一世宣王登基后齐家的所作所为。如果那些都是真的,就等于他亲手折断了最锋利的宝剑,反而把弱点主动送给别人拿捏。他想自己活了两世,绝不会蠢到这等地步。
在信与不信中挣扎,李瑾天觉得头疼至极。
高旻看出了他的不适,却丝毫也不关心,只冷笑一声,甩袖离去。
看着他的背影,李瑾天觉得心中一片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