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广北从来不哭。
打从他娘过世之后,他被红月大长公主领到荣享堂的耳房之后,他的眼泪就像是流尽了。他躺在那锦踏上,听着祖父祖母没日没夜的商量;听着他的二叔和二婶从早到晚向两位老人报到说着讨喜的话;听着他们将才六岁多的杨元心和四岁多的杨广南加上一岁多的杨广东在祖父祖母膝下讨好撒欢……有时候大人以为他睡下了,或者当他是小孩子,说话也不避开他,但他们都不知道,他杨广北从小就耳聪目明,记忆力惊人。
打那时候起,他就再没有哭过了。话也不多说,变得沉默少言。
而现在,他却滚了眼泪。
红月大长公主也跟着落泪,一边数落杨广北道:“盛京多少好人家的小姐,你怎么就单单看重那林家人!那个杨媛儿儿女都有了,还能搅的先帝不得安宁,愣是将她弄进宫门,惹了一场又一场祸事!那林慧佳和林敏佳个个都将自家夫君攥的死死的,学着她们娘的做派,让自家相公丢脸,一个屋里人都没有!如今她家都走远了,又不声不响地勾引了我孙说出这么诛心的话!”
“小北!”红月大长公主手中拐杖戳在杨广北的膝盖上,哭道:“你看看你!你打小心气就高,这双腿除了跪过祖宗,何时弯下来过!现在你居然为了一个女人而跪下了!你……你居然还用你死去爹娘的名义来压我这个亲祖母!你摸摸你的良心!你这样是气死我这个老婆子不是!”
杨广北一言不发,任红月大长公主如何戳也不动一下。
“我不同意!”红月大长公主最后说了一句。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哆哆嗦嗦地进了屋,倒头躺在了床上,只喊头疼。
伺候的丫鬟婆子赶紧让人去请大夫来。
荣享堂这一番动静,当即就传遍了兴国公府上下。兴国公夫妇和武兴候夫妇都领着在家的儿子们女儿们匆匆赶来,瞧着跪在庭院鲜花中的跪的挺直的杨广北,看了几眼,都别开了眼睛,匆匆进了荣享堂。
大夫很快就到了。诊了脉,只说不是大病。又隐晦地提点说让老太太放宽心思,心情愉悦等等,留了个药方,就走了。
兴国公夫人亲自煎了药来,但红月大长公主不肯用。热了凉凉了热的,无论儿孙们怎么劝,她就是闭着眼睛不肯张口。一碗药没法子喝了,兴国公夫人只得吩咐人再去煎一碗。这一次,倒是武兴候夫人带着杨锦心亲自去煎药了。
药好了,红月大长公主依旧不肯用。
折腾了几遍。兴国公开口道:“我去问问小北。”
九月中午的阳光煞是毒辣,青石板上的温度很快就有些烫人了。花儿晨起才被喷过水。倒还鲜亮着。
杨广北跪的挺直。
兴国公叹息一声,摇了摇头。他大哥留下的这个儿子,绝对是个倔的。当年,老太太打定主意将他同亲人隔开,他居然就从不同旁人亲近!哪个小孩子能耐得住那种孤寂!偏偏他就那么不声不响地长大了!
这一次,他还不知道为了什么。
“小北。”兴国公没问为什么,而是对杨广北道:“你祖母不肯用药……二叔不知道你是为什么要求你祖母。但为了你祖母的身子,你是不是先服个软。待她病好了再说?”
杨广北摇摇头:“祖母既然气病了,我更该受罚。二叔您不必劝了。”
他是打定主意要跪着。
兴国公听他如此说,心中了然,便将杨广北面前的椅子往侧面挪了挪后坐下,低声道:“小北,能跟二叔说说为什么吗?看二叔能不能帮上什么。”
杨广北想了想,摇摇头道:“二叔您不必问了。祖母那里您也不必担心。直待过了后日,我会亲自劝她用药的。”
后日……后日是赏花宴。
定好的日子,帖子都发出去了,就不好随意变更。若到时候大长公主不露面,杨广北也不露面,只怕宾客们都要猜测杨府出了什么事……而那赏花宴的目的是什么,兴国公当然也知道。
“因为亲事?”兴国公很快就想到了其中的关键:“你是有了心仪的女子,但你祖母不同意?”
杨广北没有回答。
看来,自己是猜对了……兴国公心道。而被杨广北这么一闹,得知杨广北已经有了心上人,那些欲结亲的人家怕都要再思量思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