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这张慎方被捉拿起来也只是权宜之计,所谓话从口出,风吹事了,并无真凭实据,又如何证得他通了敌,亦或受了奸贼指使?总不能滥用私刑,落他人一个屈打成招的口实。
何况目下紧急者,非这内部些许腌臜勾当,而乃甘州城外阿史那部落军的围困,如今密道被封,甘州彻底成了一座死城,十天半个月或许还能勉强支撑,待城中物资耗尽,又奈之如何?
李靖深知情势之危急,本以为侯君集与李道宗从西南方长途奔袭,能够在短时间之内攻下伏俟城,让这一支阿史那军队成为无根浮萍,最终溃散如鸟兽,甘州之围自然不攻而自破。
然不知中途生了何等变故,侯君集与李道宗那边却迟迟未有消息,以致于李靖这边只能苦苦维持,俨然已有独木难支的窘态。
来去无法睡得,李靖干脆下令升帐,召集一干人士挑灯议论军事,有谋士刘树艺(注1)抢先出列,言明当前局势,献策曰:“今遭死困,不若召集数十死士,趁夜吊下城头去,往张掖处,调了大都督高甄生的军马来救,里应外合,势必能大破啊柴贼军矣!”
此言一出,诸将士多做恍然姿态,看得清楚之后,却见得是前左仆射,鲁国公刘文静的虎子刘树艺,纷纷交头接耳,附议者甚众。
李靖年事虽高,头脑却异常清醒,当下质疑道:“刘军师此计不失为良策,然敌人有备而来,必定将甘州围成个水桶一般,更漫说斥候哨兵势必四处张扬游弋,我军死士纵然侥幸出了城,又如何安然出得封锁线?”
帐中顿时一片安静,又将视线都转移到刘树艺的身上来,这位斗胆谋士也不怯了场子,打了个礼,颔首禀报道:“李主公所言甚是,若遣我唐兵下城,势必出不得这封锁线,但若并非我大唐军士呢?主公莫忘记了折冲都尉徐真的部下,是如何进得这甘州地盘的...”
诸人被他如此一点拨,顿时醒悟过来,此人真真是急智多谋,那徐真不正是将本部人马伪装成了野虏游骑,这才顺利抵达甘州境内的么!
不过这条计策也就只有徐真部的兵马敢用,只因其部下多萨勒和柔然勇士,装扮起来,与那野虏是一般相貌,且语言无碍,若遇敌军斥候游骑,可用突厥语以遮盖,端的是天衣无缝也!
李靖满意地点了点头,朝刘树艺投去赞赏之目光,正欲给徐真下达军令,却见得一人出列谏曰:“刘军师所言不差,然军中多传徐真有蓄养外族奸邪,先后遭遇两次投敌的嫌疑,岂敢将我军将之性命,偌大的甘州国门,放心交与其麾下异族之人?”
众人闻言皱眉,待看过去,却见得说话之人,乃驸马都尉杜荷是也!
虽说徐真晋升飞快,引得军中嫉妒者甚众,然屡战屡胜,奇招百出,麾下又多能人猛将,今日破敌之威风,那平地惊雷之神奇壮举仍旧历历在目,大家又岂有不相信徐真之理?
然杜荷所言并非毫无道理,他们就算信得过徐真,却也无法信得过徐真手底下那些外族人。
李靖面色沉静,喜怒不形于色,也看不出个好丑,稍稍前倾了身子,朝驸马都尉杜荷问道:“既然如此,驸马有何教我?”
杜荷稍稍昂起头来,眼角朝刘树艺瞥了一眼,似颇为得意,而后才进策曰:“这些野人多有勇力,若引导以善,确是一番好大助力,以某之愚见,该使得徐都尉亲自监军,如此也就该放心了。”
李靖轻哼了一声,不置可否,但心里却开始思量,这徐真早在张掖一战就受了重伤,腿脚多有不便,今日又冲杀了一番,拉扯了伤口,如今行走都有些困难,再让他充当死士监军,若有个三长两短,大好人才也就如此夭折,实在让人有些难堪也。
诸将也是心有灵犀,知这杜荷与陈国公府多有行走,又跟侯破虏有过一段交往,都说徐真惹恼了这侯家父子,侯君集更是在朝堂上用了那捧杀之计,使得徐真成为了众矢之的,如今杜荷此计策,未免有些路人皆知的阳谋之味了。
李靖作为主帅,自当关系国门城池与军士,从不参合这些勾心斗角的腌臜勾当,然而他对徐真由心有不喜到青睐欣赏,正想着多有提拔,偏偏这个关键时刻,这些人还来些阴谋阳谋,实在让人心灰意冷。
正左右为难之际,又有一人出列,却是右卫将军薛万彻,也顾不得些许礼仪,直接建言道:“李公稍安,这徐都尉身背伤势,多有苦难,若此去监军,也震慑不得那些个死士,如此时机,某也举贤不避亲,向李公举荐一人,足以担当监军之责。”
李靖正愁着如何护一下徐真,听闻薛万彻有了人选,顿时双目一亮,却压下急躁,仍旧平常问起:“如此甚是好,不知薛将军所荐何人是也?”
薛万均朗声应道:“某族兄薛万良有一长子薛大义,乃军中校尉,多有骁勇,忠心不二,此时却是在徐真麾下,堪任监军也。”
李靖闻言,无不应允之理,此事就这番定下,写了密信,着人交付徐真,又通传了军令,命得今夜三更时分,使人吊下城,投奔张掖搬那高甄生和契苾何力来当个救兵。
帐议已毕,诸人纷纷散去,杜荷兜兜转转,却是跟着薛万彻来到了私人营帐之中,二人闭合了营帐,也不举火,却是低声哈哈一笑,击了一掌,欢喜说着:“此事该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