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无忌伴君已久,从李世民阴沉的表情就已经揣测到了圣意,当即脱了盔甲鞋帽,几近赤身,到李世民面前来请罪。
“麾下蠢将不识军事大体,延误战机,请陛下赐死!”
长孙无忌噗通跪在了被鲜血浸润的雪地上,这片大地,是被敌人的鲜血浸透的,同样是徐真的弟兄们的鲜血浸透的!
薛仁贵一身白衣早已被染红,周沧和谢安廷等人满身满脸都是血迹,只剩下一双眸子散发着不甘和悲愤。
胤宗和高贺术腿脚手臂和后背都还插着羽箭,徐真为了应对这次夜袭,几乎将本部人马都拼了个干净,李世民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因为没相信徐真的推测而懊恼?因为长孙无忌的进言和傅伏爱的怯懦愚蠢而愤怒?
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他的眼中只有那座土山,如今那座土山被敌军占据,甚至比原来的城墙还要难以攻破,因为敌人终于可以不用困在城中,可以利用土山将防线往前推进。
这土山本来是攻破安市城的关键险要,如今却落入敌手,成为了敌军守城的最佳要塞,真真是为了敌人做嫁衣!
李世民没有看长孙无忌一眼,后者此时敢感到害怕,他盯着李世民的靴子从自己的鼻尖擦过,偷偷看着李世民走向徐真。
“徐卿…朕…”
徐真仍旧背对着李世民,后者将手轻轻按在徐真的肩头,那身红甲已经被砍出一道道刀剑之痕,雪花落在红甲之上,很快就融化开来,那红甲竟然是热的!
是被敌人的血烧热的,是被徐真伤口汩汩冒出的鲜血烧热的,是红甲与敌人的刀剑不断碰撞烧滚烫的!
徐真感受到李世民声音中的歉意,他缓缓转过头来,泪水肆无忌惮的冲开脸上的鲜血,这个短短两年间历经恶战,建立无数功勋,从长安城的小武侯一步登天,直到现在成为冠军大将军的儿郎,他在哭!
这不是徐真第一次经历生死大战,但却是他第一次如此孤注一掷,将自己的弟兄全部投入进去,眼看着成功在即,却因为一个小人推三阻四,功败垂成,让弟兄们死得毫无价值!
周沧几个幸存下来的弟兄都是铁骨铮铮的男儿汉,哪里见过自家主公落泪,一个个低垂着头脸,按刀不动,空气之中充斥着比血腥还要浓郁的悲愤和不甘!
李世民看着泪流满面的徐真,心头猛然揪痛,到底要如何,才能让徐真这样的铁血儿郎,留下如此不甘的眼泪!
他转身走了两步,抽出徐真丢在地上的长刀,阴沉着脸,默默走到了傅伏爱的眼前。
后者猛然抬起头来,却看不清当今皇帝陛下的表情,一道寒芒闪现而过,傅伏爱人头落地,骨碌碌滚到长孙无忌的面前来,那无头的尸体喷射着血柱,溅了长孙无忌一身都是,后者却不敢抬头半分,稍稍斜视一眼,却见得傅伏爱死不瞑目,正盯着自己,一脸的难以置信,嘴唇还在翕动着,似乎在向他求救…
李世民没有看长孙无忌,而是走到徐真的面前来,将长刀的刀柄递到了徐真的面前,徐真咬了咬牙,双手接过了长刀。
皇帝陛下往远处的土山遥望了一番,轻叹一声,沙哑着嗓子说出了两个字:“收兵。”
圣上转身离开,徐真看着他的背影,第一次觉得,陛下真的老了…
长孙无忌不敢起身,手脚都被冻僵当场,心头除了惊惮,更多的是对徐真的憎恨!
直到圣上回了营,李勣连忙扶起长孙无忌,调遣兵马在土山外围筑起了防线,这才收拾打扫战场。
军情果真如徐真预想的那般,守军占据了土山之后,唐军久攻不下,天气又越发寒冷,军中多有冻伤,长孙无忌为了表现,数次领兵强攻,非但无功而返,还要损兵折将。
平壤道那边也传来了消息,水军已经登陆,杀到了建安城下,然而张亮怯懦畏战,有无将帅之才,居然不立营垒,被敌军偷袭,慌乱无应对之策,只惊骇跌坐于胡床之上,直视而无所言,最后还是副将张金树鸣鼓令大军击退了敌军。
圣上收到军报,勃然大怒,若非战事不便处置,这张亮也要人头落地!
其实早在战前,张亮就不看好此次征辽,而后见得圣上心意已决,这才请战,统帅海路大军,以平壤道行军大总管之职,统领了四万余将士,除了行军总管程名振攻下沙卑城,俘虏八千人之外,可说是毫无建功!
圣上心烦气躁,安市城又久攻不下,转而攻击建安城又不忍不甘,还要担忧杨万春抄了后路,一时间僵持不下。
圣上怒而斩了平壤道行军总管张文干,正欲继续发兵攻打安市城土山,定州却传来了消息。
前任太子李承乾郁郁不得,薨(注)于黔州!
(薨:音hong,古代称诸侯或有爵位的大官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