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夫人可恩爱?”
“嗯!”廖明堂喜之不禁。
林三姑娘恼了,这倒像是婆婆问话。自家婆婆在原藉不曾过来,让人带了两封信和土产过来,给自己补身子。
我自有婆婆,你这是哪里跑出来的?
她走出来,缓缓地问:“是什么客人,不在客厅上相见?”
少年妇人一愣,廖明堂对于三姑娘出来,倒不太惊奇。他摸着头嘿嘿笑,见两个少年女子打一个照面。
都惊奇了。
林三姑娘,眸正眉扬,是个悠闲日子下面过出来的好气色。又生得容光过人,似一把子打磨过的珍珠翡翠。
在冬日寒冷中,自放光泽。
来的少年妇人马上代廖明堂欢喜,恭恭敬敬跪下来:“小妇人娟娘见过廖夫人。”
三姑娘,也把她看在眼中,几乎生出眼中钉。
她自称娟娘,实在娟秀无俦,有国色天香之容颜。
林三姑娘狠狠剜了廖明堂一眼,想到这个人背着自己见女人,见也罢了,还偏在自家门上见。委屈上来,转身就去寻舅母,委屈地撇着小嘴儿。
萧老夫人已走出来,轻拍她,指使萧护:“大帅你来问!”
娟娘听到大帅两个字,惊奇的抬起头。这一抬头,萧护和慧娘同时对看一眼,原来是她。萧护自然明白,淡淡喊廖明堂:“你说吧。”
廖明堂还是笑嘻嘻,跪下来叩了一个头:“大帅和夫人自然心中明白。”林三姑娘跺脚,廖明堂这才成亲的男人,才知道妻子恼了,忙道:“哎呀夫人,你不要恼,”又是一句:“大帅和夫人自然明白我。”
别人更不明白时,萧护大怒:“我明白的给你一顿!”廖明堂惊讶于他的怒气:“大帅,您倒不记得了?”萧护上前去给他一脚,骂道:“要你说,你来问我!”
这一脚踢在廖明堂腿上,看上去结结实实。林三姑娘不依了,怯声道:“表哥不要打。”萧老夫人和四姑太太笑了笑,小夫妻情热,就是这样。
慧娘挺着肚子走上来一步,萧护急忙回身扶她,随梢儿把慧娘也骂了:“我生气呢,你不躲着,还上来?”
萧老夫人回头对四姑太太悄笑:“越来越像老大帅。”姑嫂相对一笑。
慧娘笑盈盈:“我都看明白了,大帅你还装生气打人。”萧护没撑住一笑:“这不是表妹在吃干醋,真真你们是一对姑嫂。”
林三姑娘嘤咛一声寻舅母撒娇:“表哥不好,表哥该罚!”廖明堂嘻嘻,自己这妻子娇的,大帅该罚这话她也敢说。
想大帅哼一声,京里都要震三震。如今的萧护已经不是兵乱时的处处避嫌,他怕自己再避,把脑袋避没了。长公主势落,宁江侯依然装死,张阁老继续每天写难得糊涂,梁源吉锋头正健,大帅风头只长不落。
大帅厚爱,给自己这样娇的妻子,廖明堂自然凑趣,他是岳父母手中的掌中宝,对妻子更加的肯让三分。
跪着的廖明堂也不起来,转个身子对林三姑娘跪着笑:“夫人不必生气,一问便知。为夫我对夫人之心,昭昭可比日月。”
小表妹在后面添上一句:“要下雪呢,没有日头给你比。”大家都笑,萧老夫人斥责着笑:“不许多话。”
地上跪的娟娘早就听出来,忙膝行几步到了三姑娘站的台阶下,泣泪已下:“请夫人们听我一言,不是廖夫人所想。”
林三姑娘把手中帕子对着廖明堂就掷,啐道:“表哥要你说!”
娟娘自然闭嘴。
廖明堂难为情上来,对萧护讨人情:“这事儿不用说了吧,横竖大帅知道我就行。”慧娘莞尔:“你做下好事不说,别人也罢了,我家三表妹可是不依,她要是不依,大帅就不依,大帅一生气呀,他那军棍可就不闲着。到时候打了你,三表妹又不依,三表妹不依,大帅又不喜欢,你呀,是存心要让我们都不痛快?”
林三姑娘才嘟起嘴儿,表嫂分明打趣人。后面小表妹扯她衣角,小声道:“三表姐,表嫂在打趣你。”
“不许说话!”林三姑娘一手指头点在小表妹额头上,悄声地骂她。小表妹也嘟起嘴儿,在后面嘀咕:“要问就问,要说就说,这大冷的天气,全冻着怎么办?头一个,舅母和姑母是能冻着的,就是表嫂也不能吃冷风,我们倒全在这里。”
萧老夫人和四姑太太笑:“这回说的是明白话。”对萧护道:“大帅反正抽了这半日闲,请随我们一起进去,帮着我们理清这案子吧。”萧护凑趣儿:“那是自然的,三表妹生气,这还了得。”
林三姑娘丢下表嫂袖子,就去扯表哥袖子,摇几摇急了:“再说我,也得给我多加私房钱。”小表妹在后面不依:“没羞,就和人比!”
贺二姑娘,林大姑娘,小表弟一起正义的斥责小表妹:“要么拿出五万两银子来,要么你闭嘴!”
小表妹扁嘴。
苏表弟不在这里,要在这里,可以笑在地上滚。
一行人要进去,独娟娘却泣不成声:“我这身子,不配进大帅府中。”林三姑娘看得清楚,廖明堂面上是深深的同情,才要扯表哥袖子让他看,又见表哥面上也是同情一片。还有表嫂,也红了眼圈。
这是怎么了?
萧护温和地道:“进来吧,母亲吩咐你的。”怕三表妹又不舒服,在她肩头上轻拍:“去扶你表嫂,不要再使性子。”慧娘就便儿打趣:“我有二表妹呢和大表妹呢,让三表妹随你走吧,就委屈了,还有大帅可以震吓她。”
林三姑娘噘起嘴儿,走在萧护后面。
老夫人们要亲审廖姑爷疑似风流的官司,丫头们早就把最近的小花厅摆上火盆,头一个夫人慧娘是不能久在门上吹风的,她现在是萧家的心头肉。
娟娘泣着,走在最后面,她后悔自己来给廖明堂惹下事情,打算进去好好地分说,让恩人的妻子不要为此生气。
不应该来啊,可又不放心。娶一个高门女,也怕他会受委屈。这是娟娘的恩人,她只是一片报恩的心。
廖明堂跟在三姑娘后面,亦步亦趋赔笑儿找话:“你听听就知道了,她也是个可怜人,”林三姑娘没说什么,萧护回身怒目:“你太多话!”
大家坐下,娟娘跪下来,开口就掩面哭泣,边哭边说:“去年腊月……兵乱之日,不幸遭人玷污。”
女眷们吸一口气,这是件大丢人的事。萧老夫人和四姑太太有几分明白,奶妈们也想起来。是那个女子。
“幸亏有大帅在,幸得廖大人相救,才有一条命在。”娟娘泣不成声:“此后日子难过,人人骂我混帐女人,”
林家三个姑娘,贺二姑娘全动容。
“大帅和夫人大恩大德,承林门校场上给士兵们选妻,允许自己前去。小妇人日遭邻里诟骂,本不敢去,是廖大人来告诉小妇人,小妇人才得配夫婿,如今一心一意过日子,本不敢前来。听说大帅为廖大人许亲事,小妇人想自己家长里短,夫妻还有争执。动了心思,只想来问上一问。如今来错了,以后再不敢来。”
没有人说话。
林三姑娘也后悔上来,不应该不相信自己夫君。
娟娘是几天前就在角门上转,见到有老成好说话的婆子,就上来问廖大人可在。婆子再老成的,也会回给三姑娘,慧娘也是一直知道,劝三姑娘不要乱想。又念及自己也乱想过,羞愧过一回。
有父母亲疼,有舅舅舅母疼爱,有表哥表嫂疼爱的三姑娘,想这个娟娘多么可怜。贺二姑娘问:“你牢记恩情是好事,却应该让你家人前来才是。”
“小妇人家人,在兵乱那日,尽数死去。”娟娘颤抖着身子,哭出声来。
四姑太太抹泪水,萧老夫人也一样。娟娘痛哭道:“我自成亲后,再没有见过廖大人,有时,想到他单身一人,也曾想过为他浆浆洗洗,又怕……我这身子不干净。听说他成亲,是我男人回来说的,我就想……问他好不好,我就安心了。”
她大哭伏地:“有大帅在,才有廖大人救我,我来错了,再不敢再来。”
她哭声凄楚,萧护这样心性刚强的人也心中一酸,把慧娘往自己怀中揽一揽。慧娘知道他的心思,更缩到他怀中去,低声道:“感谢夫君救我。”
萧护手从慧娘肩头伸过去,握住她耳边几茎碎发。见十三伤心,为解她开怀,道:“你打翻了给我的汤,这账几时来算算?”
慧娘还是喜欢了,娇滴滴:“那汤不好,十三再煮给你。”萧护微微一笑:“可见醋坛子的醋根子,从打翻那汤就开始了。”
两个人只想到初见面时,十三打翻的那碗汤,却没有想到寿昌郡主。郡主早就随风而化,化得没有人记得。
夫妻纠缠着,萧老夫人看到也不打搅,自己发落这事:“取二十两银子赏她。”再让娟娘:“去吧,以后不要再来。廖大人已成亲,你来不是亲戚不是故友,多不好。你是个知道恩情的人,还知道是大帅救的你。以后缺什么,只管到门上来找夫人要,倒不必客气。”
娟娘谢赏给萧老夫人和四姑太太叩头,又给廖明堂和三姑娘叩头离去。
房中轻松起来,大家都对着三姑娘笑。林三姑娘涨红脸,要走,又让贺二姑娘扯住衣袖,问舅母和姨母四姑太太:“得让妹夫赔个礼才行,不然呀,三姑娘房中不吃我们江南的鱼蟹,我可不敢去了。”
林大姑娘不解:“为什么要吃鱼蟹你才敢去?你犯馋了?”
贺二姑娘才成亲,一听这话不好,狠狠瞅了林大姑娘一眼,绷紧面庞:“吃鱼蟹不是要沾醋吗?”林大姑娘忍住笑:“哦,原来你也想吃了。”
贺二姑娘放了林三姑娘的衣袖,追着林大姑娘就打,两个人跑开。
轻笑声中,廖明堂这掌中宝女婿,知趣地林三姑娘面前再次跪下,当着众人涎着脸笑:“夫人,你多原谅则个。”
林三姑娘羞跑了,廖明堂再到岳母和萧老夫人面前跪下:“岳母大人,舅母大人,这全是我的不是。”
四姑太太面上有光:“起来吧,我的儿,救人是件好事情。就是呀,以后不能再私下相见。”廖明堂赔笑:“是是,我和她在家门外相见,也是为了洗清嫌疑。”
晚上余明亮回来,贺二姑娘告诉他:“你有杨姑娘那一出子,三表妹也有了一件。”余明亮听到杨字就害怕,双手连摆:“别提她,我头疼。”又问三表妹是什么事。贺二姑娘说完,余明亮道:“明堂心肠最好,老兵们还乡,他都会帮些银子。他的钱又不如我的多,成亲前快没钱,还是一些人给他衬出来的,全是见过他好处的人。我说一句话你别恼,他是一片同情的心,他心里记挂那姑娘,怕她失了身子过不好地,才会和她再见一面。要说有私情,是不可能的事。”
“那你呢,”贺二姑娘追问:“杨姑娘在庵里也过得不好,说什么姚大人去骚扰,你也挂念她吗?”
余明亮微笑:“这是没来由的醋,还是大帅说得对。”贺二姑娘奇怪:“表哥说什么?”余明亮道:“大帅说,不吃醋不是女人,醋吃多了也不是女人。”贺二姑娘问:“那是什么人?”余明亮先做好要跑的准备,笑道:“是酸人。”
这话是白天贺二姑娘才取笑过林三姑娘的,就娇嗔着在后面追着打。余将军不会跑不过她,让她追几圈装让追上,由着贺二姑娘小拳头捶了几下,再来哄她:“姓杨的不关我事,以后别提这个字。”
贺二姑娘也是顽皮的,不愧是小表妹的亲姐姐,笑问:“那二月里打杨花,可让人说什么呢?”余明亮想想:“二月里不是还飘柳絮,你只说柳絮吧。”贺二姑娘笑弯了腰:“你个促狭的人,把杨树扬帆全灭了不成?”
隔上一会儿,冷不丁地问:“中午吃的什么?”余明亮道:“羊肉。”贺二姑娘伏在他怀里笑,手点在他胸膛上:“给我吐出来。”
四姑太太也在房里,告诉四姑老爷。四姑老爷就要让人喊廖明堂过来:“岂有此理,我训他!”四姑太太好笑:“你色厉内荏的,一看就是假的。”四姑老爷也笑:“好心还不好。好心人遇到贼的还多呢。但这好心,总是个好事儿。不然那小小孩子上学去,学里怎么不教他黑心坏心。就是当贼的,也从小教自己孩子好心吧。有几个,教小孩子你黑心才对。”
“全让老爷说干净了。我也寻思着,这当坏人的,怎么教孩子,不会是自己重新请个先生,只教不好的。老爷既然明白,我有一句话,这上梁不正,下梁才歪。”四姑太太借机敲打。
四姑老爷笑:“生了几十年的气,你还放在心里。如今在京里,我是正梁头。”四姑太太往自己脸上贴金:“那是大帅薰陶的你,”四姑老爷笑:“你是有一个好侄儿,光压全家,泽被四海了。”
四姑太太再问:“那回家去呢,女婿不在眼前,你这梁头就歪了吧?”四姑老爷故意想想,四姑太太急了,面色就一沉。四姑老爷这才告诉她:“你放心,回去我给舅兄好好看看,只是怕他说我京里回来洗心革面…。”
在这里,四姑老爷心里一格登,醍醐灌顶般省悟了。
姑老爷一直以为自己把女儿送到京里是为着萧护为着自己是个明白人。自己一句话,把自己打醒。他为和四姑太太生气,和萧老帅也气了这几十年,其实心里,还是为的舅兄。
四姑老爷一旦明白,自己道:“罢了罢了,让舅兄笑我吧,他生个好儿子,随他去笑。”四姑太太放下心来,又把自己的疑惑问出来:“我为侄儿担心,他如今权重,我巴不得。只是以后新帝,能容得下他?”
“现在不权重退让,以后新帝就容得下了?”四姑老爷是个文人,纸上谈兵的看别人反而更清楚。他冷笑道:“不瞒你说,我见天儿就和京里这些官员吵。吏部里那个员外郎,见我直接去找尚书说话,私下里说我是鸡犬升天。我有人证,就去当面问他,你十年寒窗,不是为一人得道?这些话多得很,我们现是亲戚,不帮着打下去,以后还了得!”
四姑太太看自己丈夫,多了几分亲切:“是啊,得帮一帮呢。”四姑老爷受妻子怂恿,现喊来自己长子:“外面说话留神,不要让人欺负了去,也不要让人拿住话柄。”林大公子道:“回父亲,父亲母亲回去,我也不回去,我跟着表哥在书房,见识长好些。难怪父亲不如舅父,我等不如表哥,表哥八岁就出门……”
“咄!这长你舅父威风的话,你也不必说。”四姑老爷骂过儿子,嘴角噙笑:“你要留就留吧,我和你母亲是送你妹妹来的,也是陪舅太太来的。舅太太在等媳妇生下孩子,我们京里还要住呢。”
四姑太太欢欢喜喜:“就是这话,还怕你不肯住。”四姑老爷才一笑,林大公子插话道:“母亲,父亲是尚书请侯爷敬,九皇子殿下也频频让人相约,我是父亲,我也不走。”四姑老爷喝止他:“找打不成!”
四姑太太忍俊不禁,见儿子忙喏喏改口:“父亲帮表哥才是。”四姑老爷转怒为喜,考问他功课,又说马明武好,五舅老爷都说不过他。林大公子又要笑,父亲让五舅老爷和三姑老爷压这些年,凡是压过五舅老爷和三姑老爷的都是好的。
四姑老爷又让人喊林二姑爷来,板着脸把他一通好训:“相与混帐女人,我再不依你!”林二姑爷无端又挨一顿骂,回家去对林二姑娘发脾气,茶不好饭不好的。
林二姑娘就道:“那换个厨娘。”
“再换又怎样?”林二姑爷冷笑:“看你三妹,倒比你强。”林二姑娘不是以前在家里时候,她冷笑:“我不是母亲生的,也没有亏待过你。我不是三妹,表哥也一样的照看你。你嫌不好,换一个吧。”
林二姑爷倒骇了一跳,见妻子侧身烛下坐着生气,俏丽是有的,只是调笑不足。想想二姑娘身后的人,他软下来不再多说。
而京外郡王们更乱起来。文昌王忽然没了,他的儿子们都小,文昌郡王妃当家,凡事倚重自己的娘家哥哥。文昌王一直不出现,又不举丧,十月初的时候就有人不服,提出质疑,然后乱打成一团,有十几个官员逃出或反出文昌王封地。
韩宪王、南安王、临安王孙珉等人怎么会放过,大家出兵分割地盘。遇上谁都打,和文昌王旧兵也打得进来,和别的郡王们遇上也打。
人人心中抱定一个心思,以后当皇帝,这些人是不会服的,早打也是打,晚打也是打,不如现在开打!
内阁中送信的人就倒了霉。内阁叮嘱,务必要送到郡王手上,还要由他们亲拆,再写回执。这送信的人先跑到郡王们自己地盘上,找不到,再去找。
郡王们打来打去,信使就跑来跑去,马也累得不行。
还有几家子旁支败落,实在太远,送信的一直找到腊月里才找到。
……
北风狂呼,雪如寒梅落地,冰寒中有清香。天,暗得在风雪中不能视物,直刮到人眼睛里。走在街上,衣上很快积上雪。
行人缩头,手拎年画腊鱼等年货。
可以看到的天际线上,忽然更肃杀!
有什么杀气腾腾而来。细看,是黑压压的人。城墙上姚兴献用力的瞅,才看出两个字“南安!”姚将军大手一挥:“带马来,南安郡王进京了!”
消息迅速传开来。萧护说一声:“好。”他并不出去迎接,只吩咐:“请郡王下榻驿站。”是早准备好的。
风雪更大,半个时辰后,又来了韩宪王。再半个时辰,来了长林王。郡王们约好似的,十几家子郡王一天进京。
街上人腾马嘶,会有新帝,老百姓们也开心。
在这开心中,曹少夫人茫然走着。雪打湿她的发,也湿了她的鞋子。才看到的信一行行一字字在脑海中。
是曹家在十月就到的信,有落款。曹文弟一直放在书房里,昨天有人送加急公文给他看,不知道怎么找的,把这一封家信夹带来。
曹文弟也没法放严紧。
只有马明武等几个人有带锁柜子,绝密公文他们手拿手放。别的先生们,全不许柜子上锁,怕他们有事不在,别人无法代替办差。
取公文的人就把家信也送回来。
曹文弟无事就酒醉,曹少夫人接公文。不绝密,只是急,送的人就交出来:“签上一个名字就行。”大帅的规矩,哪些人看的,哪些人签名。
曹少夫人怎么能不看?她是老鼠洞也翻的人。推丈夫醒以前,打开就看到家信。心中一跳,放入怀中。推丈夫起来签名过,夫妻同睡,今天看的信。
信中苛责备至:“……悔不该给你娶妒妇,接信速送娟秀回来,寻机速速休妻!”是曹老爷的亲笔。
曹少夫人如遭霹雳。把信一遍一遍的看,目光落在“寻机”两个字上。咬牙暗骂:“老东西还知道要面子?寻机!你怎么不把你女儿想在京里找亲事的心思在江南张扬张扬!”
可这打击实在太大。
曹少夫人看着什么都烦,就差和曹娟秀对骂。知道不怪娟秀,就走出来散闷。她以前出门不是车就是轿,今天心烦意乱,一个人出了门。
雪地茫然,人也茫然。
娟秀的亲事,曹文弟后来酒后吐真言:“都带出来了,不在京里寻一门好亲事,没脸回去。”也这么对娟秀说。
曹娟秀也知道回去不能见人,先在京里住着。萧老夫人看着曹老爷夫妻面上,不时接她进去教导。不过姐妹们只和慧娘好,曹娟秀也心中不快。
她曾把慧娘当成大情敌。
慧娘如今娇得快什么也不知道,上有婆婆压住她醋性子,大帅更疼她,慧娘更讨喜。曹娟秀就更不快。
有人娇才会这样,风雨浇灌的草,只能一个人拔节。
有人娇,自然有人看不顺眼。
就是送娟秀回家,曹文弟去信家中:“路上不便,等萧伯母林老爷回家,同路而行安全。”曹老爷夫妻才没有再催促。
夫妻也想到一条,萧老夫人是可靠的。说不定给女儿找门亲事,也遮遮羞。林家大公子在,贺家两个年长公子在,苏云鹤也在不是,这全是江南有名望的人家,知根知底。就致信儿子:“可往熟识人中寻亲事。”
曹文弟心想,他们都知道娟秀为萧护进京,他们怎么肯要?这事先放下。休妻,曹公子是个软弱性子,休妻是大事情,父亲让他寻机,寻,自然是寻到机会再休妻。
他有差使,出来进去少回家。酒醉后回家,也知道自己有过不好,还提什么休妻。
他的心事,曹少夫人不知道,就一个人在雪地里走着。
有几个登徒子见她少年妇人美貌,又面色苍白失魂落魄,在后面喝彩,曹少夫人听不到,一直往前面走。
“是个疯婆子。”有人这样说。
走到双腿酸痛,见一个破旧土地庙无人,扑在旧蒲团上放声大哭。萧夫人有了,自己还没有;娟秀回来说,萧夫人又换了新衣服,什么什么样子的,自己没有;自己亲眼见到萧老夫人亲自照看她饮食,四姑太太等积年妇人围绕萧夫人封氏团团转,就差顶头上,而自己得公婆不喜,来信休妻。
丈夫可以哄好,公婆却不能。难道一辈子在京里呆着不回去不成?
哭了一顿饭时候,曹少夫人在土地公公神像下满面阴毒,不让自己好过,大家都不好过?你们不重视长子长媳,那就不用回去了!
外面一直呆着!
娟秀呢?曹少夫人阴沉沉的笑,也一辈子不回去罢了。
她是个念过一些书,看过一些古记儿的人。不是孝经什么的。又最爱打牌和人说闲话听,就有许多的歪故事让她听在耳朵里。
见发髻散了不少,挽好,袖子里有几两碎银子,出庙门喊轿子回家。在轿子里时,就有一个坏主意出来。家门前停下轿子,又见几个人一辆不错的车停着,那车有色彩,不是普通平民车。
看门的家人见到手一指:“列位,那不是我家少夫人回来?”曹少夫人推说邻居家去,有个邻居张二婶最爱骂街,嘴头子爽快,无事和曹少夫人闲话。
使唤人本就少,就无人跟去。
车里下来一个青年妇人,含笑:“表妹,你还记得我吗?”曹少夫人一愣:“是三表舅家柳表姐?”
柳表姐上下打量曹少夫人,见她裙子湿鞋露出来,暗地一笑,过得不好就有门儿说话。两个人携手进房坐下,柳表姐带来若干的东西,又衣着整齐,故意问:“听说你们跟萧帅,怎么就住这小院子?”
“跟他又能怎么样,还不是以前知己,现在是奴才。”曹少夫人对萧家自然是一肚子的怨言。柳表姐盘问她,听说小姑子见,请出来见,把手腕上一个手指粗的金钏子当见面礼,曹娟秀道谢离去,让她们多年不见的表姐妹自己说话。
曹少夫人这才问柳表姐:“哪里来?又找得到我?”
柳表姐含笑:“往你婆家去人,说你和妹夫在这里。我丈夫是韩宪王手下得力官员,我随他进京。”
又惊讶:“表妹,你气色为何不好?”
曹少夫人沉下脸:“快别提,自从进京跟着萧家,一里一里的我下去了,如今快不要我了。”柳表姐和曹少夫人在家时也是很相得的一对姐妹。
表姐就撇嘴:“你还不厉害!你要厉害,他倒敢!”就炫耀自己:“我丈夫管着郡王出去的事,我呢,管着郡王在家里的事。”
曹少夫人倒明白了:“表姐,你这是官员,还是下人?”柳表姐不悦:“那你男人呢,跟不跟萧帅出去?萧帅以前可是他朋友!”
两个妇人对着噘嘴儿。又一同收回,再说闲话。曹少夫人见到娘家人,泪水就下来,一五一十地说出来:“你别笑话我,我如今没有办法,只想和他们拼个鱼死网破!”
柳表姐笑了,曹少夫人没看到她眼珠子乱转。柳表姐道:“要是我,小姑子,在外地寻一个,让你婆婆一辈子见不到!要是我,让你丈夫一辈子不还乡。”
两个人一拍就中,不愧是表姐妹。
曹少夫人大喜:“我就是这个主意!韩宪郡王手下,要人吗?”真是想睡觉就有人送枕头,曹少夫人觉得表姐就快像菩萨一样。
柳表姐道:“你丈夫肯来吗?”曹少夫人愣住:“以前还能说动他,现在萧家那老夫人一来,萧府里才是他的枕边人,我算什么!”
就求柳表姐出主意。
柳表姐笑:“别急,我回去,先问问郡王手下还要什么人,你呢,把我们郡王在妹夫面前说得好些。知道郡王来作什么的吗?”柳表姐神神秘秘。
曹少夫人大喜:“知道,他是来当皇帝的!”
两个人对着笑,一个笑自己总算又找到一个依靠,另一个笑得则别的心思。
柳表姐告辞,回到驿站里。见的不是自己丈夫,却是韩宪郡王:“都打听清楚了,我那亲戚,是在萧帅府上为文案先生,管公文却不机密,如今朋友成了使唤人。”
“曹文弟的名声,我也听过,”韩宪郡王道:“他得对我有用,我才能要他。”柳表姐撇嘴:“看郡王说的,那是从小长大的朋友,他要是肯来,或是肯和郡王通声气,就没有机密,萧帅府上来什么人,总是知道的!”
韩宪王笑笑,走到柳表姐面前,在她胸上拂一把,淫笑道:“你不仅是个美人儿,还是个体贴人儿。行行行,你约他出来。实话告诉你,没有萧护我当不了皇帝。萧护手下的人,就是一只狗,你也弄只母狗去哄他。”
柳表姐恼了:“人家好好的为你,还没名没份的,你倒骂我?”
韩宪王嘻嘻:“这是说他家的狗,与你何干。”见柳表姐翻脸更见俏丽,低笑道:“晚上打发你男人还当值去,不是为着你,我才不带他来。”柳表姐这才转嗔为笑,把韩宪王手打落:“我那妹夫,你是一定会相中的。就只一条,怕他不肯来。不过,我还有一个主意。”
凑到韩宪王耳边。
韩宪王大喜,抱起柳表姐道:“我的可人儿,你要是生个男人,诸葛亮也不如你!”这就要求欢:“给你男人再寻一个,你跟了我吧,我不嫌你嫁过人。”柳表姐想冷笑,又落下泪水:“得了吧,我的王爷,那贪花爱草的性子谁不知道!出门前又为哪一个把王妃气着了,进京封帝这大事也不跟你来?给我留着这男人吧,等你厌了我,我还有个男人,不会守空房。”
她说得斩钉截铁,韩宪王好笑:“你身子也卖了,还立什么牌坊。你当你男人不知道?你偷个别的男人试试?不是跟本王,你早沉猪笼。”
柳表姐要啐,又忍住,推开韩宪王:“这京里美人儿多,郡王你不快寻欢去,我反正是你的,才出门累了,我歇着去。”
一径走了。
韩宪王在后面骂:“浪得我火上来,你就走!”柳表姐也不理他。驿站有一间是给她夫妻住的,进来见到老实巴交的丈夫在,也不说话,自去睡了。
她的丈夫,是一个小小官员,以前是韩宪王府的家人。
萧护没有单独见郡王们,在第二天,请内阁同出宴请,摆在外宫中偏殿上。这还没有到全,还差上十几个,临安郡王孙珉也没有到。
曹少夫人旁敲侧击对曹文弟说韩宪王名声好,以后要当皇帝。曹文弟将信将疑:“不知道,十几个郡王,你说哪一个是皇帝?”
曹少夫人不理他,又去和曹娟秀说话。见曹娟秀有几分动心,曹少夫人心中冷笑,你们一家子想休我,我先把你送去一条锦绣富贵路上,也让家里人知道知道我的手段。
过年前三天,又进京几个郡王。消息也传出来,说郡王们路上火拼,没来的不是死就是伤得不能移动,进不了京。
内阁震惊,京中震惊!
萧护推宁江侯管,宁江侯推张阁老拿凶手,张阁老马上病得比大成长公主还要厉害。张太妃听到后思念先帝,涕泪交加。喊来萧护宁江侯:“全是皇家血脉,杀人凶手者,不能当皇帝!”张太妃想到自己苦守苦等,挽留大帅,安抚九皇子文妃,又为保护宫中女眷与长公主也不和,为的是什么?
就为他们互相残杀,留下来的那一个享受这大好江山?
这不比武当皇帝。
萧护说资格浅,宁江侯说老迈不成了。最后把平江侯梁源吉推出来,把正直的大理寺卿推出来,宁江侯萧护拿总儿。萧护和宁江侯才推托不成,各自出宫。
怎么管呢?
一不小心有一个是皇帝,不是以后没好结果。
梁源吉弹劾别人起劲,宫中压下来让他管这事,他束手无策。赶到萧护书房半开玩笑:“要以后你是皇帝,我倒能查得清。”
这是个玩笑话,大家一笑。萧护道:“来京里的个个是凶手,张太妃能不清楚?她交待的这事,真是难办。”
梁源吉再开玩笑:“不来的几个,如临安郡王孙珉,有人指证他也参与了,难怪他不来。他等着这些人自相残杀呢。”
萧护一笑,话中有话:“也许再来一个,既不是凶手,也不是皇帝。”也半开玩笑:“太妃交待的,你只管放手去查。”
平江侯嘻笑:“太妃?”她交待的跟没说一样,也不如不交待的。平江侯嘿嘿:“要是大帅你给我撑腰,我今天就把凶手给你拿来。明天就过年,凶手拿下来,也让太妃过个安生年。”萧护正喝茶,险些喷茶:“那你全捉了吧,一个不要少。”
才说过个个是凶手。
外面萧北回话:“大帅,有人在府门外闹呢。”萧护一愣,大年三十的谁不让本帅清静?问道:“什么人?”
“文昌王妃。”
萧府门外,雪地里文昌王妃披麻戴孝跪着,怀里抱着她最小的幼子,身后跪着几个年长的儿子,府上姬妾一片人。
正在大哭:“要给我们作主呀,可怜我们郡王不声不响没了,都欺负我们孤儿寡母……”
萧护听一听,不是骂自己杀人。他走出来,府门外停下哭声。
文昌王妃看上面站的这个年青人,英俊得一幅风云干戈的画卷,每看一眼,就徐徐多展开一分,另有一份风采。
想到自己死去的丈夫文昌王英俊不下于他,文昌王妃更是大哭:“可怜我没了丈夫,尽让人欺负…。”
萧护很能沉住气,让人去扶文昌王妃,当众问她:“我虽在内阁,却年青没资格。请王妃去找宁江侯,去找大成长公主才是。进宫,可见张太妃。”
“我一家一家的找过,他们都不理我。”文昌王妃是受长公主指点,大年三十的她才进京,就到萧府门外披麻来哭。
长公主说是萧帅杀的,就来膈应他。
门外雪飘飘,孝服也雪飘飘。萧护见劝不走文昌王妃,淡淡道:“王妃,你执意找上我,我管不了,也只好躲着你吧。”
转身进去:“关门,我们还能不过年!”
萧家在大年三十这一天,把夜里也不关的大门缓缓关上。你要哭,就雪地里哭吧。大成长公主让程业康来责问萧护,萧护也责问长公主:“知道这事你不管?反来问我!你们是干看着的!”
由此得到灵感,萧护把宁江侯张阁老全问一个遍,你们全是干看着的?
装病的张阁老正在家里过三十,更推自己不行。他的儿子们感激萧护曾救过命,小儿子问:“父亲,萧帅有难,理当帮一把吧。”
“小人儿没耐心。”张阁老横他一眼:“长公主宁江侯磨刀霍霍,对的就是萧护!帮忙要在关键上,此时我跳出去,不是得罪郡王,就是得罪萧护。你们放心,萧护虽年青,却聪明过人。他难道不知道别人要对付他,他自然会对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