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他奇怪地“咦”了一声,停下了脚步,扭头向那个女乞丐望去。只是此时距离已远,加之灯光昏暗,却也看不清爽。正愣神间,早有几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年轻女子拥了过来,拉拉扯扯地便将杨天义拽了进去。
皇甫涵在外面却是丝毫不敢放松。他先是在老妪的破碗中放进了一块儿碎银,然后走到楼前,再折身回返,似乎是觉得善心不够,又拿出一块儿银子放了进去。如此往复,竟是始终在“望江楼”的门口逡巡逗留。
后面几个跟踪之人看到这种情形,倒也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几个人在一起嘀嘀咕咕了一阵子,便有一人壮着胆子走了过来,还未走到跟前,抬眼看到了皇甫涵那鹰隼一般满含杀意的目光,竟是激灵灵打了个冷战,二话不说,立马就转身回去了。
皇甫涵见那几个人又商量了一会儿,只留下一人继续监视,其他人便相继离开,心知他们定是回去找人替换,只是冷笑一声,仍是接着往返巡逻。几个来回下来,老妪的碗中早已盛了半碗的银子。她不停地用沙哑的嗓音说道:“老爷,够了,够了,再多给,老婆子可是几辈子也还不了这个情了!”
皇甫涵暗忖时间已耽误得足够,“望江楼”中房间不下百余,那些人就算找来了,只怕也要白跑一趟。更何况杨天义给的银子也已送完,这任务也算完成了,便拍了拍手,打算顺着来路返回钦差行辕。
只是皇甫涵胸中的怒气实在难抑,便走到了路边那个满脸惊恐的留守者的身旁,笑眯眯地说道:“兄弟,不错嘛,够尽责的!听说过东厂壁听的事儿吗?你小子竟然敢监视起东厂来了!呵呵,胆子可真是不小哇!”一边说着,一边在那人的肩膀上重重拍了一掌。
皇甫涵身为东厂档头,功力何等了得,只见那人只是哼了一声,便委顿在地,没了声息。
正在回返的路上走着,皇甫涵却又忽然想起了老妪所说的话,脑子里灵光一闪,猛地一拍大腿,“啊,我明白了!他们是去讨债的!”
杨天义来到“望江楼”的大厅,命人找来了老鸨,塞给她一锭一百两的银子,让她找一间临街的幽静房间。那老鸨见杨天义出手阔绰,脸上早已是笑颜如花,便亲自领着他来到内进三楼的一间雅室之中,又带来了一位色艺俱佳的姑娘作陪,然后掩上房门退了出来,翻开了门前“闲人勿扰”的木牌,便喜滋滋地下楼离开了。
杨天义四下张望,这个房间很是宽敞,一道屏风将房间隔为内外两室。外间桌椅摆设一应俱全,窗边更是摆着一架古筝。房间正中是一张铺着红布的圆桌,桌上放满了酒菜,另有一对燃烧的红烛,将房间映衬得如同洞房一般。
桌边的圆凳上,正端坐着一位妙龄少女,怀中抱着琵琶,眼中含羞带怨,精心雕饰过的脸庞上,却也难掩一股青涩味道。见杨天义向自己看来,少女眼帘低垂,羞答答地问道:“公子,不知您想听个什么曲子?是想听抚琴还是吹箫?”
杨天义心中暗叹,这古代的“失足女子”,竟是如此多才多艺,便是与自己那时代的歌星影星相比也是不遑多让,只是受到时代局限,她们的才艺却也只能在坊间流传,难以走上更为宽广的星光大道。
心里感慨着,口中便说道:“看不出姑娘对音律竟有如此造诣,人又长得天生丽质,真可谓是绝代佳人!只可惜,唉姑娘既是怀抱琵琶,便来一曲《琵琶行》吧。”
杨天义在古曲上完全是白痴一个,便随口说了一个略有所知的曲名,不想那少女听后,竟是神色大变,一双俏目忽灵灵地直盯着杨天义,见他只是一副淡淡的神情,眼眶中渐渐已是有些湿润。
“公子,奴家知你何意。只是这人世之间,比奴家更为可怜之人又岂止千万。奴家虽身在青楼,为世人所不齿,可心中却也明白,若没有公子这般风雅之人慷慨解囊,奴家也是难讨一碗饭吃。”
少女说到这里,眼中的凄苦之色已渐渐褪去,语调也变得有些高亢,竟是隐隐有质问之意:“公子若是觉得这世风日下之罪该归咎于奴家,只怕是缘木求鱼之举;公子若只是来寻欢作乐,却又何必说这般自相矛盾之语?”
杨天义被劈头盖脸地数落了一顿,正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却是陡然忆起,那曲《琵琶行》说的正是青楼女子的凄凉可怜,这少女必是以为自己有劝其从良之意,故而才有了这番慷慨陈词。
心念电闪之间,杨天义又想起了那句脍炙人口公益广告“没有买卖,就没有杀害。”少女的这番话,恰道出了她们“失足”的根源所在。他突然有种想法:正是这些“买”,才是杀害这些女子的青春与未来的罪魁元凶!
想到这里,杨天义对少女的恶劣态度便也不以为忤,起身为她倒了一杯酒,顺势将藏在袖中的蒙汗药放入少许,然后双手举杯端至少女面前,诚恳地说道:“姑娘教训的是!在下便以杯中之酒,向姑娘聊表歉意!”
那少女站起身来接过酒杯,哽咽着一饮而尽,却也品不出什么味道,只是强颜一笑,说道:“公子说哪里话,是奴家放肆了!还望公子恕罪,千万莫要将这些话说与妈妈知道。奴家给您赔礼了!”说罢,便要盈盈跪倒。
“姑娘不必如此!快快请坐,在下还想听姑娘弹奏仙乐呢!”杨天义一把将少女扶起,又伸手为她拭去腮边的泪珠,搜肠刮肚地想了一会儿之后,说道:“只是在下对曲子知之甚少,既是这样,便请姑娘弹奏一曲柳永的‘雨霖铃’如何?”
“雨霖铃?好,好曲目!”少女梨花带雨的脸上,又露出一丝凄楚的笑容,深深地看了一眼杨天义那清爽的脸庞,轻语道:“只恐奴家艺拙,污了公子的清听。”说完,便款款坐下,伸出纤纤素手,在那丝弦之上轻拢慢捻起来,檀口轻启,一曲哀婉伤感的“雨霖铃”便在屋内悠然回荡。
一曲未毕,少女已是倦意袭来,手指也慢慢不听使唤。杨天义眼见那琵琶就要从少女怀中滑落,赶忙上前一把抓住,置于桌案之上,然后抱起昏昏欲睡的少女的轻盈身躯,轻轻地放在了内室的檀木床上,又为她盖好床被,这才又回到外间。
他脱去了长褂外套,露出穿在里面的一身黑色紧身衣。
自从听说了那群富绅要夜访杨鹤之后,他就已经拿定主意,打算去一探究竟。此时,他先将衣服打包放好,然后吹熄了桌上的一对红烛,接着便从窗户翻了出去,在夜色的掩护之下,向总督府的方向潜行而去。
正当杨天义在房顶上疾行之时,杀手的第六感却突然有了反应:自己,已经被人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