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有德对杨天义的做法极为不满:“明明是个钦差大臣,却偏要穿得如此寒酸,你这不是故意诱人犯罪嘛!”
心里虽这样想,却是赶紧爬起身来,趴在地上捣蒜般连连磕头,用一些常见的求饶术语,请求杨天义的开恩。
杨天义一边站起身来,嘴里一边说道:“求人不如求己!你求我原谅容易得很,就是不知祖师爷肯不肯原谅你!好了,这里没你的事儿了,刘一刀,把他带”杨天义转过身来,看了看如同一瘫软泥的胡有德,又改口道:“你拖他出去吧。”
刘一刀偶遇杨天义,原本心中只有欣喜之情,却也并未在意杨天义的衣着寒酸。此时得知他竟然已经贵为钦差,这才将他又仔细打量了一番,脸上仍旧是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若非那跪在地上之人确是知县邱梅,刘一刀是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眼前这一幕。
“杨兄弟你是钦差大人”刘一刀手中抓着猪腿,似是突然反醒过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声说道:“草民叩见钦差大人!适才多有冒犯之处,请钦差大人降罪!”
“不知者不罪。你吃我几块猪肉,回头请我喝酒就是了。”杨天义笑呵呵地说道,“好了,你先下去吧。”
“是,能请钦差大人喝酒,草民求之不得!”刘一刀也是爽直之人,见此刻杨天义确有要事,不是说话时候,便放下猪腿,叩头领命,然后走到了胡有德的身后,反复拖拽了几下,人还未曾扶起,双手的油腻却是早已擦得干干净净了。
待两人离开,杨天义这才冲邱梅吩咐道:“有什么军情,你起来说吧。”然后便在皇甫涵的侍奉下,换上了自己的钦差官服。
“回钦差大人,刚刚有探马来报,现有一只贼军,人数在万人左右,正向我韩城袭来。下官已命人紧闭四门,只是如今韩城驻军已被延绥巡抚洪承畴洪大人调去协同剿匪,城中再无可用之兵。下一步如何处置,还请钦差大人示下!”邱知县垂首恭立答道。
“邱知县,本钦差只有安抚之责,而无领兵之权。这守牧一方平安本应是你分内之事,你找本钦差作甚?”杨天义面无表情地说道。
杨天义原本对这位邱知县并无恶感,只是见他显然对郑永民一家颇有怠慢,而他的小舅子又有仗势欺人之嫌,心中便觉此人恐怕也好不到哪儿去。因此这一开口,便毫不留情地揭出他逃避责任的意图。
邱知县想不到这个年纪轻轻的钦差,处事竟如此老道,脸上微微一红,躬身说道:“回钦差大人,非是下官有意避责,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啊。”邱梅抬眼偷望了杨天义一眼,叹声道:“要说这韩城倒也有些村壮民丁,只是下官来这韩城时日尚短,威望不足,本地又素来民风刁悍,不服管教,下官便是有心御敌,怕是也指使不动啊。”
“民风刁悍?哼,比那贼兵还刁吗?”杨天义眼睛一瞪,正要继续驳斥,忽觉这话中难免有官民反之意,便转口说道:“有没有威信,那要看你如何为官,你能取信于民,自然也就有了威望。”
邱梅对这些官场套话很是不耐,口中便连连称是,“钦差大人金玉良言,下官受用不尽!只是”邱梅犹豫了一下,又试探地道:“只是,此刻军情紧急,下官以为,还是应该先以退敌为重。下官见钦差大人带了五百官军,不知,不知”
“哦,你是打起了本钦差卫队的主意,”杨天义嘴角微微上翘,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说道:“这样一来,守城成功,你自然是大功一件;守城失利,罪责也有人替你承担。你这个如意算盘,打得倒是不错嘛!”
邱梅被言中心事,心里便有些慌乱,赶紧双膝跪地,辩解道:“钦差大人,您误会了,下官绝非此意,只是考虑韩城百姓生命安危,方才有此一说,下官如何敢与钦差大人争功分劳”
杨天义挥手打断了邱梅的话,道:“邱知县,是你误会了本钦差的意思。本钦差并未说不愿出兵守城。”
邱梅闻言,心中暗暗欢喜,便赶紧叩首谢道:“钦差大人能以国事为重,仗义施援,下官代韩城百姓”
“慢着,你先听我把话说完!”杨天义再次打断了邱梅的话,淡淡一笑道:“本钦差已经说过,这守城并非本钦差之责,故而调兵遣将难免也就出师无名。正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邱知县,你既然要本钦差代你守城,那你这知县之位,本钦差也就只好暂时替你担待起来。”
见邱梅猛然抬头,又要说话,杨天义便笑呵呵地双手往下压了压,解释道:“你既然无意争功,这责任便也不能让你承担分毫。你大可放心,待贼兵一退,本钦差便立刻退位让贤。当然,这只是本钦差的一个建议,行与不行,还是你来决定。”
邱梅万没想到这个年轻钦差的手段辛辣至此,竟是用这釜底抽薪之策,彻底断了自己的一切念想,如此一来,便是有天大的功劳,与自己也没有半点关系,心中便有些踌躇,说道:“钦差大人,这,这恐怕有些不太合适吧。”
“那没关系,本钦差说了,一切由你决定。”杨天义的表情立刻又变得冷峻起来,“你既然不愿意,本钦差也不便勉强,你这便请回吧。待到城破之时,本钦差自会与手下将士,与贼兵同归于尽,也算是为国捐躯了吧。”
杨天义说完,便即转过身去,摆明了你若不答应,则无需再谈的态度。
院中诸人,听了两人这一番对话,表情各不相同。
刘元早在宫中当太医时,便见惯了这推过揽功之事,对杨天义的做法也深以为然,便面带赞赏之色;朱玥对杨天义身份的巨大转变尚未完全适应,但见他官威赫赫,心中倒也欣喜不已;皇甫涵素知杨天义之机巧灵变,却未想到他对这为官之道也如此熟稔,眼中已满是钦佩之意;而彦歆,则对杨天义大敌当前,却只顾争权夺利之举颇为不解,嘴角不由得撇了撇,流露出一丝不以为然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