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相信,为了他,张海可以放弃所有;为了张海,他也同样会不顾一切!
那么,现在自己应该做的,就不是劝说,而是让他好好地发泄。
他想骂,那就让他痛痛快快地骂吧。等他骂够了,小霖也就解脱了。真到了不可收拾的时候,自己再出面求情不迟。
紫星暗自思忖着,便默不作声地走出房间,向守在门口的亲兵传达了命令,然后,便也忐忑不安地留在了屋外。
过不多时,何霖便赶来了。但他既不是被拖来的,也不是被押来的,而是——被抬来的。
何霖来到门口,便强撑着伤躯从担架上翻身落地,拄着双拐踉踉跄跄地走进房间,在杨天义的身后扑身跪倒,充满悔恨地戚声说道:“师父,小霖罪该万死!”
“别叫我师父!也别说什么万死的废话!”杨天义怒斥了一声,便背对着何霖,冷喝道:“何霖,你可知罪?”
“何霖知罪!”
何霖心中一片凄苦,便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地面上已是留下了斑斑血迹,“何霖未能完成大帅交付的任务,以致张海负伤亡故,所部五十名弟兄无一幸免……何霖甘当军法,愿以死谢罪!”
“那你告诉我,你为何会失败?”杨天义怒冲冲地质问道。
“我……”何霖声音一滞,心中顿时便有一股委屈与悔恨之意。这个问题他曾思考过无数次,见杨天义问起,便泣不成声地说道:“大帅,鞑子阴险狡猾,何霖学艺不精,最终寡不敌众——”
“胡扯!你简直是愚不可及!你——”
杨天义怒骂了一句,便猛地转过身来——就在这一刹那间,他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只见何霖的头上、身上、腿上,长长短短的绷带缠裹着大大小小的伤口,粗略一数,竟是不下二十处之多!
由此便可想见,当时的战况是何等的惨烈!何霖伤重如此,犹奋力拼杀,其意志又是何等的顽强!
杨天义心疼得如遭电击一般四肢发麻,嗓子突然间便像是被死死地堵上似的:别忘了,他才刚满十五岁啊!
而且,他只是第二次亲临战场,便担负起了独当一面的重任!
自己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又能比他如何呢?
他固然是个战士,但他也依然是个孩子!
他固然还有许多不足,但他的那种勇敢与无畏,却已远远超出了自己的想象!
谋略与经验可以慢慢学习,但胆色与豪气却是与生俱来!
或许,急于让他独自去面对凶险,是自己太求全责备?
或许,这个任务所以失败,自己也有无法推卸的责任?
杨天义的怒气早已消弭了大半,却仍是硬着心肠站在原地,并不去扶起何霖。他的语气依旧严厉而冷峻,但措辞却已完全改变:“你根本就没有认识到问题的关键!你最大的失败,并不在于敌众我寡,或者武功不济……”
说到这里,杨天义的腔调忽然有些梗阻,他深吸了一口气,又轻咳了两声,便接着道:“而是在于你不会随机应变!别的且不说,就只说你发现追兵之后,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马上派人到接应地点求援!”
何霖慢慢地抬起头来,脸上便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而你呢,年轻气盛,自以为是,妄想以一人之力而击败十倍之敌!这简直是拿生命当儿戏!你既然是一名主帅,就别想着去逞匹夫之勇,更别指望敌人都会笨如蠢驴!你以为拿着手榴弹就能无敌了?你给我记住,战场上,真正无敌的绝不是武器,而是脑子!”
何霖只觉得眼前一亮,这才终于意识到自己真正的失误所在,目光中已是满含羞愧与自责。
“你想想看,若非紫星见机行事,及时赶到,你们谁也难逃一死……别说是在这儿听我训斥了,就是见上一面,也永远不……”
说到这里,杨天义却是哽咽地怎么也说不下去了。
他便再次转过身去,草草地结束了这次总结教训的教导:“明天,你就扶着张海的灵柩回京,找个好地方好好厚葬,让他早些入土为安吧……你朱玥师娘的医术,也比这里的军医强得多……告诉你姐你爹,就说我说的,你是好样的……”
何霖本已泪流满面,待听到“师娘”二字时,顿时便明白了杨天义的一番良苦用心,却是再也忍不住地放声大哭起来。
杨天义再不说一句话,只深深地注视着张海那慈祥而安然的面庞,心中默默祷祝了一番,良久,便一语不发地转身离去了。
生死之事,对杨天义来说已是习以为常。对逝者的缅惋与怀念固然重要,但对生者的珍惜与爱护,那才是告慰逝者最好的方法。
照顾好肖莲和朱琪,既是张海最后的心愿,那也就是自己责无旁贷的使命!
第二天,杨天义送别了何霖和张海的遗体,便与紫星一起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而他进屋后的第一句话便是:“我想好了,我要娶阿秀!”
紫星惊得差点儿一个趔趄,便仿佛不认识似的盯着杨天义:出尔又反尔,这人怎么这么没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