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难受。
第二人格闭上眼,在意识海里沉沉睡去。
池上睁开了眼,看到病房的玻璃窗上正溅上一抹水痕,听到修生生正在问宋必方“她之前有没有让你觉得不对劲的地方?或者说过什么特别的话?”
黑青年看起来很镇静,一切如常,除了语速有点慢,仿佛说每句话之前都要仔细想一想。文蓁站在他身后,神情恍惚。
修生生和文蓁是一小时前赶到凤竹市的,看过了死去的女孩之后,文蓁就陷入了某种本人无法控制的恍惚。修生生独自前往案现场,当他将现场勘察完毕,先前他派出去调查的人也回来了,听过他们的汇报之后,修生生回到了医院,将宋必方召过来细细询问。
当玻璃窗完全被雨水覆盖,病房里突然安静下来。
外界雨密风骤,雨滴敲打玻璃,出……衬得室内愈冷寂。
宋必方忐忑地看着修生生,等着他的下一个提问,但修生生却像是已经问完了所有的问题,坐在对面,一言不。
忽然,修生生站了起来。他的动作引起了文蓁的注意,她注视着他,看到他转身走向房间里唯一的病床,走到死去的唐千鹤身旁,抓起她的手,在她腕间划了一道口子,挤出一缕血,用手沾了一点,送到唇边……
文蓁惊得脸色都变了,扑过去抓住他的手:“不要!”
死人的血对天人而言是剧毒。死去的血液流进天人的身体,会败坏天人自身的血液,引败血症。曾有天人因为误食死人血,最终导致死亡的事例。
修生生试图拉开她的手:“没关系。”
文蓁死死地看着他,摇头。
宋必方终于也反应过来,僵着脸走过来,劝道:“败血症……致死率很高。”
修生生无奈地看着那两张“您想开点千万别殉情”的脸,解释:“我只是想印证一件事而已。”
说完,他不管那两人信不信,手下用力,扯开了文蓁的手,重新将血送进唇里。
血液接触到味蕾,甜香迅速绽开,也让他的心猛地沉下去。
这个味道……是本人。
死去的血液是不会散香气的,血中蕴含的能量也已消失殆尽,但基本的口感还在……那无法仿造的甜香告诉他,这血液的主人,确是唐千鹤本人无疑。
有那么一瞬间,修生生确实体会到了什么叫“脑海一片空白”。思维像烛火那样熄灭,理智和镇定一起湮没,他站在时间的旷野里,不知所措。
他一直以为,真相是有人故意设了一个局,掳走了真的唐千鹤,然后把假的唐千鹤留在“案现场”,搅乱所有人的注意力。事实上,他也的确掌握了许多支持他论点的证据……
一定有什么地方出错了。修生生想。
不会是我错了。那么是血的味道错了。
我要再尝一次。
他重新沾取了血液,在另外两人愈难以描述的目光里,将血液送进唇里。
……不,不该是这个味道。
怎么能是这个味道?这种甜香……被他玩笑地称之为“果子啤”的味道……
怔了几秒,他低下头,看向病床上的死者。
她静静地躺在那里,额心有一个小小的创口,从她后脑射入的那颗子弹,在她的前额开了这个创口,钻出来,又打进了直播控制台里。
这个人是唐千鹤?
货真价实的?真货?本人?
一定哪里不对,哪里出了差错……
这不可能是她。
修生生凝眉思索,他的逻辑没错,得到的证据也没错,那么究竟是哪里错了?是味觉?是他的味觉出了问题?
要验证这个问题并不难。
抬起眼,他环视四周一圈,很可惜,这里他尝过血液的人就只有……坐在窗边那个人。
修生生朝池上走了过去,请他分点血给他,或者卖给他也可以。这种时候,就算池上开出天价,他也会同意。
但池上只是撩眼瞧了他一眼,很干脆地分给了他血液。
他的态度甚至令修生生产生了罕见的寒意。池上那反应仿佛在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也知道你想印证什么,我配合你,因为我知道你确认了一切之后,就会和我一样,明白自己的无能和无力。
修生生沉默着,饮下了嘲笑者的血。
味觉运转正常——唇齿间的味道在这么说。
他的味觉没问题,所以之前他尝到的血液也没问题——大脑给出了结论。
他有点迷茫了,然后他听到简妮的声音,她正给北归打电话。
“……我们在凤竹医院,你想过来就过来吧。”
说完这句,她便挂了电话,走向唐千鹤。
于是修生生知道,很快这里又会多出一张惊愕的面孔。
五分钟后,北归出现了。这个时间比修生生预计的长了些,他猜北归在接到电话之后,大概用了一些时间去想起“啊我还可以瞬移”这件事。
长着娃娃脸的男孩子抓着门框,身上的衣物沾了雨。他原本就偏圆的眼睛,此时有些失神地睁着,映出病房里的凄风冷雨。
池上立在窗边,宋必方和文蓁靠着墙,池下坐在椅子里。他们构成了一个圆,圆心是刺眼的病床,修生生和简妮分别站在床的两侧,视线向着床上的女孩。
方才他把门推得那么响,但那两个人竟然没有一个人回头过来看他,只有宋必方转过身来,神情复杂地看着他。
“……你来了。”宋必方说了句废话。
宋必方一直不待见北归,第一次见面就莫名地看他不爽,后来有几次还在他手里吃了暗亏……怨念叠着怨念,不满加着不满,宋必方走在路上看到一个没盖的下水道,都忍不住联想北归失足栽进去的样子。
这一刻宋必方大仇得报,可他却并不愉快。他希望北归掉进下水道里,但看北归现在的神色,他掉进的恐怕是百慕大死亡漩涡那样的东西……永永远远,也别想出来了。
任何认识北归的人,看到他此刻的神情,大约都是要同情他的……或许还要可怜他。
此时此刻,这间病房里,漂浮的都是心碎的味道。
四个小时过去,天空开始染上暮色。
北归还坐在病床边,握着唐千鹤的手,垂着头。三小时里,他一直都是这个姿势。
病房里只剩他和池上两个人。
雨停了。
池上打开玻璃窗,冷风吹进来。
他在窗前站了一会儿,转身往外走。北归没有问他去哪里,他也没有问北归还要握着一个死人的手,呆到什么时候。
半小时后,池上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从床底拉出一个一米高的铅盒,打开。
人偶静静地躺在盒子里,闭着眼。
他伸出手,摸了摸人偶的脸颊。
……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