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宗皇帝扬手笑道:“上菜!”
最后的侍女端着一只大盘走了上来,将大盘放在桌子中央,只见那白嫩的豆腐精雕玉琢一般,雕着各式形状。
太宗皇帝取了正中间一块豆腐,放在松赞干布和长孙无忌碗里,笑道:“两位不妨猜猜,这道菜应该叫什么好!”
长孙无忌笑道:“皇上英明神武,出的题自然也非凡品!”太宗皇帝将目光看向长孙无忌,长孙无忌想了一阵,才道:“臣斗胆一猜,这道菜应该叫丹心!”
太宗皇帝微微一愣,没想到长孙无忌居然能够猜到这道菜的名字。
长孙无忌笑道:“豆腐味甘性寒而能清热,有散淤血,和脾胃,清肿胀,下浊气,清血利便的功效,即是一点红,自然是一片丹心!”
太宗皇帝笑道:“好个一片丹心!”
长孙无忌答道:“不敢当,只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太宗皇帝微微一愣,显然也没有想到,长孙无忌居然公然向自己叫板。眉头轻蹙,看向这位相交了一生的挚友,眼中满是询问,但对方的眼中却毫无温润,有的只是争锋!
大唐能够立国,长孙无忌要有一半的功劳。换而言之,这大唐有一半的疆土,都是这个平平无奇的老者创造。李世民相信对方永远也不会背叛大唐,但又是什么原因,让他顶撞自己,与自己作对?
微微发愣,长孙无忌笑道:“皇上,老臣觉得咱们三人好不容易相见,今天这一分别不知又要几年光景才能共聚。所以,依老臣看来,这顿饭倒不能简单吃过。”
太宗皇帝笑了笑,“辅机,你有何想法?”
松赞干布笑道:“既然是长孙宰相提议,就看长孙宰相有什么想法?”
长孙无忌笑道:“两位一个是大唐皇帝,一个是吐蕃雄主,在两位面前,我这老朽之徒哪里还敢冒充什么方家!只是赞普既然来参加六国抢亲,不妨也让皇上亲自做一次考官如何?”
松赞干布道:“那怎么行?”
长孙无忌笑道:“有何不可?难道赞普大人觉得以皇上不足以做考官,老臣不足以做个证人?”
松赞干布道:“皇上要考验小臣,自无不可。只是六国抢亲还未结束,皇上再次考证,不免小觑天下英雄!”
太宗皇帝朗声一笑:“这天下英杰很多,但英雄却向来很少。赞普年轻有为,日后必定是个名震西域,流芳千古的英雄。”
他说日后是英雄,那么便代表现在不是英雄。他是太宗皇帝,真正缔造大唐之人,整个天下最大的英雄,是以他自然有底气来评价松赞干布。
长孙无忌笑道:“皇上,赞普,两位再礼让下去,我看咱们今天这饭便永远也吃不完了。皇上既然要考验赞普,老臣倒是有一个主意!”
太宗皇帝似笑非笑道:“什么主意?”
长孙无忌道:“面前还有九道菜,我们不妨就用这菜来一搏。”
松赞干布也被他吸引,道:“怎么用菜一搏?”
长孙无忌笑道:“每人替对方选择菜品,但要有理有据,令人信服才行!”
太宗皇帝笑道:“这倒是个好主意!”对身后侍女道:“这九道菜有些凉了,你叫人再准备一份!”
侍女应了一声,带着另外八人回了后厨,不多时便重新整治好九道菜肴,菜品依旧未变。
松赞干布和太宗皇帝相视一眼,道一声:“请!”同时拿起筷子,太宗皇帝夹向的是三喜丸子,松赞干布夹向的则是九转大肠。这两道菜挨在一起,不过松赞干布要比太宗皇帝更加近一些,见太宗皇帝伸手过来,后发先至,筷子在太宗皇帝筷子上轻轻一点,将太宗皇帝的筷子拨开。
笑道:“皇上,小臣借花献佛,请您品评!”
太宗皇帝朗声一笑,右手就势夹了一道孔府名菜诗礼银杏。手在半途,道:“孔子教子孔鲤学诗,礼曰:不学诗,无以言,不学礼,无以立。这些白果清新淡鲜,酥烂甘馥,倒是十分宜人。何况清热解毒,倒也可以去除一些心中执枉。”
左肘一磕,将松赞干布的渭水曲撞倒长孙无忌碟里:“看来还是辅机更喜欢这道黄河九曲!”
松赞干布虽败不馁,哈哈一笑:“看来这道菜还是和长孙宰相的缘分更深一些,不过儒家是士族出身,无论诗歌还是菜品,总是要比我们西域这种不毛之地好的!”
松赞干布虽然受了挫折,但却越挫越勇,左手分了半只三喜丸子,向太宗皇帝碟子送去。这枚丸子正是那只久旱逢甘霖。只是这枚丸子当时是分给他,一转眼却又送给太宗皇帝,看来明里是寻求甘霖,暗里却是一招投石问路。
太宗皇帝微微一笑:“年纪大了,大鱼大肉对身体未必有益。人要长于养生,才能长命百岁!”虽然说得是清淡饭菜,但却是在告诫对方,人的胃口不能太大,吃进去总要能消化得了才行。有吞食天地志气的人很多,但最终能够成功吃掉天下的,始终只有一人。
松赞干布笑道:“碌碌无为,长命百岁又有何益?人生一世,若不能精彩一些,那又如何对得起自己?”松赞干布是个极为率性的人,想到什么就做什么,任何事情都敢放手一搏。太宗皇帝虽然格局更高,但论及潇洒却远远不及太宗皇帝。这时想到自己这一生多有筹谋,但却始终不能事事随心所欲,也不由黯然一叹。
趁着太宗皇帝愕然之际,松赞干布将那只丸子方方正正放在太宗皇帝盘子中。太宗皇帝毕竟是当今第一人,心智坚韧之坚韧可说是罕有对手。
这时见松赞干布的丸子摆到盘子里登时清醒,败中求胜,趁着松赞干布得意之际,随手将一块泰山豆腐放在碟子里:“清心寡欲,长命百岁之道也!”倒是提醒松赞干布,人可以率性,但过于率性就是任性,毕竟人间是个有规则的地方。
松赞干布见一场胜局变得不胜不败,脸色一变,心中也佩服太宗皇帝的气度,随即哈哈一笑:“多谢皇上厚爱!”
这样一来,太宗皇帝一胜一平,还是较之松赞干布胜了一筹。松赞干布端详满桌菜品,道:“这道也好,那道也不错,都是齐鲁菜的精品,真希望皇上每一道都好好品尝!”
这是一出疑兵之计,只是太宗皇帝作为兵法大家,又怎么会轻易上当?
太宗皇帝夹了一丝白扒鱼翅,笑道:“看起来泛善可陈,但内里却别有洞天,这道菜品最适合赞普不过。”
松赞干布道:“这是齐鲁第一菜,总要长者先品尝过才好!”一推碟子,将白扒鱼翅让过。太宗皇帝朗声一笑:“老而腐朽,还吃什么鱼翅?但有清汤淡水,尝尝才好!”
松赞干布笑道:“既然皇上不愿意吃,不妨让给长孙宰相如何?”太宗皇帝笑道:“也好!”筷子越过松赞干布,直接夹向长孙无忌的碟子。
松赞干布看着太宗皇帝的笑容,心里一惊,知道这位对手的心思极其繁复。想要让过,但又怕太宗皇帝中途变招。想让拦阻,又怕太宗皇帝顺水推舟,一时之间居然陷入两难的阵地。
面对松赞干布的疑兵之计,这位以兵法闻名于世的皇帝大人以疑兵对应疑兵,让这位吐蕃雄主畏畏缩缩。
再看松赞干布,脸上的表情十分精彩,一时之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眼见白扒鱼翅即将到了长孙无忌碟子里,松赞干布笑道:“皇上送我的清一色素菜,好不容易见到一点荤腥,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怎么能够拱手相让!慎子,我可要对不起啦!”
长孙无忌笑道:“菜还有很多,你们先请!”
松赞干布笑道:“那我可就不客气啦!”接过太宗皇帝的白扒鱼翅,见太宗皇帝脸上始终挂着微笑,心里也摸不清到底是猜对了,还是猜错了。
虽然心里犹豫,但他素来就是宁可做错,也不深究的性格。
松赞干布笑道:“来而无往非礼也,我虽然不是孔门弟子,到底还要讲究礼数才行!”拿过一只银质小刀,在岱山拆鸡上轻轻一割,片了两片鸡肉,左手一送:“皇上,小臣请您吃肉!”
肉即是权,即是利,即是财,即是势。松赞干布邀太宗皇帝分鸡,即是在份西域之权。
太宗皇帝笑道:“赞普,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
太宗皇帝问道:“此话怎讲?”
太宗皇帝笑答:“松赞干布刚刚夺了辅机的白扒鱼翅,自然应该还上一道菜才对,怎么反而送到我这里了?”
松赞干布笑道:“长孙宰相刚刚吃过肉了,这次当然要换皇上来尝尝!”
太宗皇帝笑道:“恭敬不如从命!”让过松赞干布的鸡肉,转而左手挑起一片荷叶肉,右手夹起一粒鸳鸯蛋,同时放在松赞干布的碟子里:“好啦,再这么吃下去,恐怕辅机什么也吃不到了!”
松赞干布点了点头,太宗皇帝的碟子里有两道菜品,一道是久旱逢甘霖,一道是泰山拆鸡。但自己的盘子里却装了五道菜。细看之下,分别是诗礼银杏、岱山豆腐、白扒鱼翅、荷叶肉和鸳鸯蛋。
这五道菜连在一起即是清心寡欲,宁静淡泊,胸怀广阔,才是纷乱世俗的久长之道。原来是在劝解松赞干布安分守己,才是久长之道。
这一番比斗,即是斗心,也是角力,当真是不同凡响。
松赞干布脸色一青,站起身来对太宗皇帝鞠了一躬:“谢过皇上教诲!”
太宗皇帝道:“三人行必有我师,今日我们不过是互相印证,哪有什么教诲?来来来,朕敬赞普一杯!”
长孙无忌也道:“那我也作陪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