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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章 冰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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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蜘蛛蟹不理他,埋在泥中,长长的眼珠四下乱转。松赞干布看了片刻,正觉无趣,却见那斑点蜘蛛蟹突然跳将出来,急速挥舞着两只刀角钳,又朝着那只蜘蛛蟹藏身的礁石杀去。

松赞干布惊“咦”一声,那蜘蛛蟹的断钳竟然合好如初!

心中蓦地一凛,又是一跳,继而一阵掩抑不住的狂喜。突然之间,明白何以柳梦蝉要带他来到此地,又将他掩埋在这烂泥之中了!

敢情这北极的白沙之中竟有如此神奇之效,可以将断骨愈合如初!

原来这妖女不远万里将自己带到此处,竟是为了医治自己的重伤。一念及此,他忽然怔住。百感交杂,心绪混乱。只是这妖女为何要救治自己呢?

隐隐之中,似乎想到一个答案,但这答案实在太过匪夷所思,刚一触及,立时面红耳赤。

但想了一阵,却又觉得并非是男女之情,而是那日的那个更加奇妙的念头!

他面貌并不英俊,相反还有一些狰狞猛恶。性情之中,也没有什么讨喜之所在,是以哪里又会吸引女孩子,所以很大的可能,就是自己和她,那层关联许久的关系。

想到这里,便又想到了潘巧儿,心中一痛。那她呢?若她真是欺骗自己,自己却又如何?

当是时,忽然听见远处传来柳梦蝉欢愉的歌声,悠扬飘荡,如仙乐一般钻进松赞干布的耳中。

她没走!松赞干布登时一阵狂喜,忍不住便要高声呐喊。忽然一凛,脸上滚烫,将即将脱口的狂呼硬生生地吞咽回去。

柳梦蝉翩翩从他头顶越过,俏生生地落在他的身前,手中提了一串绿藻海草和那支翡翠玉瓶。脸上红扑扑的,嫣然道:“呆瓜!适才叫姐姐干嘛?才走开便想我了吗?”

松赞干布心中升起一股温柔之意,想要开口却支吾难言,猛地大声道:“多谢你……”但剩下的话却不知如何说才好。

他这一生之中,还从未谢过人,毕竟他是吐蕃赞普,西域国主,从来只有他帮别人,却没有别人帮他。这时才突然发现,原来这一句谢,是何其之难!

柳梦蝉脸上一红,“哼”了一声道:“呆瓜,你谢得太早啦!我早说过了,要将你的伤治好了再反复的折磨你,这才大快我心,难道你这呆子听不懂吗?”

松赞干布虽然脾气暴烈,却不是呆子,不然也不会在青年时,便破了国中叛逆,这时自然听出她不过是故意以此为托词。心下感激,但楞楞地看着她,却说不出话来。

柳梦蝉“噗哧”一笑,低声道:“呆瓜!”突然看见海水漫将过来,吃了一惊,叫道:“哎哟!幸好回来得及时。”当下又在更远些的泥滩挖掘了个坑洞,将松赞干布从那洞中抱出,移转到另一处去。

转移之时,一阵海风吹来,险些将松赞干布底裤吹走。柳梦蝉惊叫一声,眼疾手快将它抓住,却不可避免地又碰触到某物。登时又是一阵娇叱怒喝。

松赞干布也大为脸红,一时之间,更是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好不容易将松赞干布放置妥当,柳梦蝉转身在浅滩上又掘了个坑洞,从怀中白玉瓶取出一个,将那些绿藻海草一一放入。然后又从那翡翠玉瓶中倒出百余只色彩斑斓的毒虫,大多松赞干布见所未见,想来是她适才在海中采集的罕见毒物。

众毒虫在浅滩上缓缓蠕动,相互交噬,状极丑恶。

过了一阵,柳梦蝉兰花玉手将这些毒虫一一捉了丢进白玉瓶中,然后又抓了烂泥填入。这才将盖子旋紧,埋入浅滩深坑。

松赞干布瞧得诧异,忍不住道:“这是什么东西?”

柳梦蝉笑道:“臭呆子,我要害你,这当然是吃光你五脏六腑的毒虫!”松赞干布知她胡说,但见适才这工序,又的确像是制作毒虫,心下犯疑。

黄昏时,柳梦蝉到海中捕了十几只巨大的飞鱼,做成鱼冻,喂松赞干布吃了,然后自己又吃了些,在松赞干布身旁躺下休息。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柳梦蝉的声音便越来越小,逐渐不再回答。她这一日似是颇为疲惫困乏,明月初升之时便已沉沉睡去。

松赞干布心绪纷乱,难以入眠。睁着眼睛,头颅露在浅滩之外,仰望苍穹,想到碎骨断经终于可治,心中又是激动又是欢悦。

灰蓝色的夜空中,星辰淡淡寥落,半圆明月雪亮地照在这天涯海角,仿佛冰雪敷盖。夜鸟从海上飞来,漫漫地掠过夜空,怪叫着朝东面的土丘灌木飞去。

涛声响彻,浪花飞溅。湿漉漉的浅滩映照着明月、星辰的倒影,突然被白浪卷没,然后又摇摇晃晃地波荡重现。

夜风寒冷,海水卷不到的浅滩上,结了薄薄的冰霜。咫尺之距,柳梦蝉沉睡的脸上、长长的睫毛上、乌黑柔顺的长发上,也凝结了淡白的薄霜。在月光下看来,她的睡姿如此无邪美丽,纯净得仿佛是一个漂浮于海上的梦。一阵风吹来,冰屑簌簌,掉落在她的脸颊,融化成清水,缓缓流下。

这时看着身旁鼻音细细的女子,便仔细观察起柳梦蝉的容貌来。他从前只是觉得对方倾国倾城,但这时留神观察,心中顿时一惊。

只觉得对方的相貌之中,有几处竟然与他十分相似!

虽然世间之人,难免有相似之处。但他初时见了她,便觉得对方十分亲切。他心中知道,对方应该也是这般,不然总不会不远万里来到北极这不毛之地。

难道……难道她真是自己的亲人不成?

松赞干布心底忽然泛起汹涌的柔情,喉咙中仿佛被什么堵住了一般,直想伸手将她脸颊、秀发上的冰霜掸去,但是却又不能动弹,只好作罢。

远远的,似乎有什么海鸟在波涛中鸣叫,婉转悦耳,虚无缥缈,伴着涛声,伴着夜风,伴着月色。不知什么时候,他睡着了。这一夜,他没有梦见李雪雁,却梦见了他和柳梦蝉在那冰原裂谷的壁洞中,紧紧相依。洞外大雪纷扬,覆盖了整个世界。

忽然之间,一双大手向洞里伸来,将柳梦蝉抓走了。他想要反抗,但全身的骨头都断了,挣扎着几次,却始终未能起来。

半空之中,好像有一道沉沉的声音,在对他说,我就是要把你的亲人、爱人,一个个从身边夺走!他仰天怒吼,立时醒来,看着身边呼吸细细的柳梦蝉,这才知道原来只是个梦!

他看着大海,忽然想到,再过段时间,他身体大好了,便能回到长安城。只是雪雁说,要在长安城里等他,他也不知道前方的道路,到底是顺畅一些,还是坎坷一些。轻轻一叹,不由一阵茫然。

此后几日,松赞干布依旧天天掩埋于浅滩之内,每隔六个时辰,柳梦蝉便要将他转移一个地方,盖因浅滩中的药力已经耗光。

如此三日之后,松赞干布的琵琶骨已经大为好转,双臂略可抬动,甚至已经可以抓取食物,自己进食。但柳梦蝉却不让他多加动弹,依旧亲手喂他。北极之中怪鱼甚多,味颇鲜美,而且多半有助伤势恢复。由此制成的鱼冻滑爽鲜香,极富弹性,松赞干布吃得大为开怀。

但经脉的恢复却迟迟未见进展,想来这白沙虽然可以愈合骨伤,但对经络却并无关键疗效。但松赞干布却毫不沮丧,盖因只要能恢复行动,便可以逐步调息运功,慢慢修复经脉。即便是要花费数年时光,也在所不惜。毕竟总好过从青龙界出来之时。

到了第七日夜间,吃过鱼冻后,柳梦蝉将那深埋的白玉瓶挖将出来,旋开盖子,探手其中,徐徐拖出一条似蛇非蛇,似蝎非蝎的怪物,仰颈吐信,獠牙交错,暗红色的甲鳞,散布着点点蓝斑,蛇一般的身体上竟有蜈蚣百足,尾后一根蝎蛰如金钩倒悬,左右颤动。

柳梦蝉喜道:“成啦!”将它托在掌心,送到松赞干布面前,笑道:“呆瓜,张开嘴。”

松赞干布吃了一惊,正讶然欲问:“难道你要我将它吞下去?”嘴方张开,柳梦蝉的素手已经闪电般地盖到他的嘴上。

口中一滑,一个冰冷的东西蓦然穿入,瞬间滑入肚中。松赞干布瞠目结舌,张开大嘴,惊怒交集地瞪着柳梦蝉。柳梦蝉妙目凝视着他,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笑容。

松赞干布想起对方说,要将他治好,再反复折磨。当时只以为她是在开玩笑,这时方才知道,原来她说的都是真的!胸中大怒,忽而又是一阵悲凉。想起那夜的怪梦,难道上天真要自己血肉相杀,才酣畅快活吗?

那自己还要不要与她说,两人之间,可能存在的那种血浓于水的亲缘?还是不说了吧。不然对方哪里又能承受住这种打击呢?

他忽然想要大笑,但剧痛却让他一点笑不出来。

突然腹中一阵剧痛,仿佛肝胆肠胃瞬间被咬断吞噬一般。松赞干布大叫一声,面色红紫,继而惨白,汗水如雨,涔涔滚落。那穿肚断肠的剧痛烈不可挡,松赞干布几欲发狂,怒吼嘶喊,直想破土而出。

见他剧痛若此,柳梦蝉脸色也变得微微苍白,素手紧紧将他按住,不住地柔声道:“忍一忍,再忍一忍吧!”

但那剧痛越来越烈,翻江倒海,松赞干布疼得喘不过气来,牙齿咬得格格直响,狂吼一声,险些晕倒。

柳梦蝉的手温柔地擦拭着他涌落的汗珠,轻轻地捧着他的脸,眼波中也有些害怕,颤声道:“呆子,你乖乖地再忍一会儿,马上便好啦!”

当是时,忽然听见一个人笑道:“想不到柳梦蝉也会这般温柔,这小子当真是艳福不浅。”笑声阴冷,又带着邪恶的喜悦。

“谁?”柳梦蝉花容失色,蓦然起身。松赞干布心中大骇,狂痛中奋力凝神,转头望去。只见浅滩上,一个矮小的黑衣男子鬼魅般飘忽站立,脸上满是诡异的邪笑,看着红衫飘忽的柳梦蝉,闪烁出诡异的光芒。

松赞干布虽然周身剧痛,但看着对方的神情,仍旧感到一股强烈的憎恶。但他心中的怒气一燃,周身的痛苦便要强上三分。只觉得一时之间,怒火似乎要将他燃烧殆尽,而疼痛似乎又要将他压扁压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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