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泉才踏进垂花门,就见一道白影自内飞出来,在碧泉不远处的水磨石砖地面上砸出好一阵响来。
碧泉定晴一看,却原来是只甜白瓷的花瓶,此时摔得粉碎,甚至还有细小的渣渣,飞溅到了自己脚面子上,有略略的刺麻感。
再左右瞧瞧,却见小厮松风缩着脖子,猫着腰躲在角落的廊柱下头,那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活像是屋子里头有个吃人的老虎一般。
这松风才不过十三四岁,原不过是三等小厮,还是因为两个二等小厮都嫁人去也,这才新提作了二等,能进公子房里伺候。
可怜这老实头的个孩子,这几天愣是被公子给吓成这副小白兔的模样了。
松风一见碧泉回来,眼中登时迸了看见亲人般的亮光,扑上来哭诉,“呜,碧泉哥哥你回来了。公子他脾气,说要撵我走呢。”
他不过就是好心,见公子探手去拿桌上的茶杯,就赶紧给送了过去。谁知道公子就大脾气,把一整套的茶具都给砸了。
碧泉望了眼松风那石青衫子上的茶水痕迹,不由得心下叹了口气,道,“你回去换件衣服吧,明儿再过这院子来伺候。”
松风应了声,明显是松了口气,轻手轻脚地贴着墙边出去了。
碧泉走进正房,这间正房原本布置得极是清新精致,不过在被林公子扫荡过几回之后,碧泉就做主,都换上了稍次些的家什用具。
比如方才那只瓶子,就由原本几百两一只的古董换成了三五两一只的寻常货色。
地上自然是一堆碎片,不过其它还好,墙上字画床上幔帐都还安在。
外间无人,碧泉小心地绕到内间。
果然一室酒味,窗子紧闭,光线昏暗中透着股子低沉压抑。
林静航手里抱着个酒壶,身子斜斜靠墙而坐,长披散着拖到了地上,丝料的长袍松松地敞开,露出半个光滑的胸膛,一条腿伸直,另一条腿却是弯曲着,被长长的外袍盖住……
果然,就算是喝得醉醺醺的,也忘不了要掩盖着自己那条受过伤的腿啊!
碧泉的唇角微微勾起个弧度,不由自主地伸指摸了摸自己左脸上那块印记。他清楚的记得这块印记是怎么来的。
当一个黑衣强盗把刀子横在姚小姐那纤细美丽的脖子上头时,自家这位清深意重的公子,就怒吼着要扑过去救人。
眼看着公子就要冲出安全的防卫圈,碧泉飞身上去拉住了林公子。
公子却是暴怒地推开碧泉,终于冲了过去。
然后,就是公子被马踏伤,自己这个慢了一步出去抱着公子滚开的侍从,却是脸部蹭到了地面的砂石。
如果是公子的脸受了这般的伤,那自然是如天塌一般,但放在一个小小侍从身上么,也就无关紧要了。
也是出事一个月后,林夫人从京城赶来,面色肃杀地详细询问了每一个细节,之后才看着碧泉的脸,目光似有丝怜悯,让他到帐上支一百两银子,去买些去疤的药膏。
所以说,这四年来,林公子原本定好的婚事有变。
而他这个破了相的侍从,原本据说还有不少人打听过的,如今行情也一路看跌,陪着林公子独身到现在呢。
“碧泉,你来得正好,快去给我再打些酒来!”
林静航原本半垂着眼,此时却是抬了抬眼皮,瞧见是碧泉,便含含糊糊地叫道,“素月,枫红他们都不知去了哪里,怎么叫都不应!”
原本一把低沉悦耳的声音,已变得沙哑粗糙。
就好像四年前的林静航,是天上白玉京。
如今却是酒底可怜虫。
碧泉俯了身子,轻轻地抽出林静航怀里的酒壶,果然已是空的了。
难怪醉成这样。
“素月,枫红他们半个月前都出嫁了,嫁的还是林府的管事,公子莫不是忘记了?”
碧泉转身把酒壶藏好,嘴下言语清淡,却是有些不留情地揭破了解林静航心底想忘记的事实。
连他身边的二等小厮都嫁了出去,倒是他这个豪门贵子,蹉跎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