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惠妃回到郭家的第二天,陈留公主便为她举行了盛大的宴会。李未央在眼里,心中十分明白。这出宴会,一则是为了庆贺郭惠妃回家省亲,二则是为了向众人表明一种态度。这是什么样的一种态度呢?很简单,郭平,郭腾两兄弟接连遭殃,一个身死,一个被流放,都是罪不可恕。众人在眼里,虽然嘴上不说,心中都在奇怪。齐国公府将借由这次的宴会,向众人说明:那两个人的所作所为,都是咎由自取,不会影响国公府在朝中的地位和影响力。
果然,到了这一天,各大豪门都派出专人来参加,整个宴会一派其乐融融的模样,根本没有人提起郭平,郭腾两兄弟。当然,只有一个人是例外的,那就是满面寒霜的清平侯夫人,这一次,她带了自己的女儿温歌坐在旁边,却是一副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模样,什么都不顺眼。就连郭夫人与她寒暄,她面上也是冷冰冰的,毫无表情。反倒是她旁边的温歌,表现出了特别的温和,更是柔情脉脉地着郭澄。
那水一般的目光,弄得郭澄浑身鸡皮疙瘩都出来了,他一边和郭导使着眼色,一边想着法子,推说自己不胜酒力,退出了宴会。实际上,他却是依照李未央的吩咐,去了那梅林找韩琳。在他来,韩琳表妹可要比那个假惺惺的温歌可爱多了,最起码,她不会一面言笑晏晏地与你说话,转过脸去便毒打婢女。光从清平侯夫人的性格,他就能想到,若是他娶了温歌,他将落到怎么样的地狱里去。既然如此,他还是早做决定,趁早娶了韩琳为妙。到郭澄找借口溜了,郭敦和郭导便再也坐不住了,他们两人纷纷站起来,与一旁熟悉的贵公子们聊天去了。
整个宴会之上,郭夫人忙着交际应酬,便顾不得李未央。李未央自得其乐地坐着,不时,有夫人小姐与她打招呼,她彬彬有礼地回应着,不过分冷淡,也不过分热情,一派大家小姐的气度。而那边的郭贵妃,早已经被无数的人包围,有巴结的,有奉承的,还有别有用心的。李未央在这里,却是默默一笑。
就在此时,李未央的眼前出现了一位年轻的男子,大概二十三,四岁的年纪。长得相貌清秀,容色雅逸,举止之间有种超尘脱俗的气息,虽然是年少显贵,可是他的笑容不带一丝的傲慢,让人一眼就心生好感。
李未央曾今见过这个人一面,他便是陈冰冰的弟弟陈玄华。说起来,两家还是姻亲。再加上,在宫中郭贵妃和陈贵妃的关系是十分的友好,所以郭、陈两家向来走得十分近,陈玄华出现在这里并不奇怪。
李未央早已对朝中局势了解的十分清楚。这陈家虽然也是显贵,只不过,家中众人都以文官为主,是真正的清贵世家。陈贵妃在宫中虽然是贵妃之尊,仿佛比惠妃还要高一些,可事实上,陈家在朝中的影响力却比不上文武兼修的郭氏。再加上多少年来,裴家对于陈家的蓄意打压和猜忌,陈氏不得不寻找强有力的外援,而郭家是最好的选择。因此,陈家和郭家的联姻,使得裴氏不敢轻举妄动,更使得各大世家对这两家十分的敬畏,这是强强联合,也是一种需要。
陈玄华刚才远远便见李未央坐在席上,早早就想来与她说话,尤其他着对方那种从容自若,温和之中带着淡漠的气质,让他不由自主便生出一种亲近之意。他上前施礼道:“郭小姐,好久不见了。”
李未央神情微动,这陈公子如同他的外貌一般谦逊,她还礼道:“陈公子,自从上次一别,的确是多日不见,二嫂上次还提起,要带我一起去陈家作客,谁知还未成行,便又遇上了。”
陈玄华有一丝惊喜,他很明白,李未央的语气中虽有几丝热情,但那不过是在她二嫂陈冰冰的面上,尽管如此,他已经很知足了。郭澄早已警告过他,郭家再也不会拿李未央的婚事来做交易。但他心中却对这个温柔美丽的女子,留下了深刻的影响,尤其是她淡淡的笑容,更是让他难以忘怀,所以不由自主便靠了过来。陈玄华微笑道:“郭小姐回到大都不久,这里的生活还都习惯吗?”
李未央微笑道:“郭嘉离家虽久,但这里毕竟是我的故乡,没有什么习不习惯的,再加上大家都对我十分的照顾,自然是一切顺心,有劳公子关心。”
陈玄华点了点头道:“小姐习惯就好,不过,大都的风景也是十分美妙,若有机缘,玄华愿做向导,带小姐游遍大街小巷,阅览风土人情。”
很快,他们你一句,我一句地交谈了起来。这位陈公子本就是文武双全,风度翩翩的才子,再加上他刻意讨好李未央,说话便也十分的投机。
就在此时,旁边却突然走过来一个人,冷笑了一声道:“早已久闻郭小姐亲切随和、受人欢迎,现在来,真是面面俱到,一个不落啊。”
李未央闻言,转过头去,却是一个青年人站在她的面前,十分的年轻,相貌很是英俊,又见身材修长,如玉树临风,只是面容冷冰冰的,整个人的相貌起来,倒像是冰做的人一般精致。
陈玄华见李未央愣住,不由道:“想必郭小姐还不认识他,这位便是襄阳侯府的公子,他刚刚从外面回来,很少参加这样的宴会,郭小姐怕是陌生啊。”
游庆丰微微笑了起来,淡淡道:“陈兄,我虽然不认识郭小姐,不过她的名声可是传遍了大都,如今,有名的很哪,只不过我没想到,怎么连你这样聪明的人,都成了她的裙下之臣呢!”
他这样说来更显得别有用心,带了十分的嘲讽之意,这下连一向儒雅的陈玄华,面色都变了。他了对方一眼道:“游兄,你这是什么意思?为何字字句句之间都咄咄逼人呢?郭小姐若是有何处得罪了你,你不妨直言,为何这样诋毁她?!什么裙下之臣,这四个字是可以随便用的么!”
游庆丰冷淡地了一眼李未央,道:“郭小姐足不出户,我们彼此更是素不相识,又哪里得罪了我呢?陈公子多想了!”说完,他便转身离去。
陈玄华的面色变得十分的难,但众目睽睽之下,他也不好拦住对方问个清楚。他紧张地向李未央,不由道:“郭小姐,你千万不要生气,他是胡言乱语……”
李未央却神色从容,淡淡地道:“陈公子不必介怀,游公子是客人,我不会放在心上的。”
陈玄华却是愣道:“游庆丰平日里虽则冷淡,却不是这样冷嘲热讽、随意诋毁女子的人,定是那里出了差错,”他想了想,不由替对方解释道,“想必是襄阳侯近日来重病在身,他的心情才会这样糟糕。焦虑之下口不择言也是有的,只是他的神色,恐怕襄阳侯此次病得不轻啊。”
李未央望了游庆丰的背影一眼,若有所思道:“你刚才说,这位游公子是襄阳侯的义子吗?”
陈玄华点了点头道:“不错,襄阳侯忙于国事,一身未娶,十分值得人敬重。”
李未央不由扬起眉头:“一生未娶?”
陈玄华点了点头道:“这位襄阳侯年轻的时候,文武双全,才华横溢,是这大都中有名的美男子,只不过,他似乎早有钟情之人,原本预备成亲之时,未婚妻却无故病逝了,他便许下诺言要为爱妻苦守,再也不曾论及婚嫁。这一晃眼,都这么多年了,他膝下犹空,也无人继承爵位,便不知何处抱来了这位游公子,亲自抚养长大,教他文才,又练他武功,后来还送他去战场上建功立业,如今襄阳侯的爵位早已确认下来,终有一天会由游庆丰继承的,所以大家背地里都叫他小侯爷。”
李未央闻言,微笑道:“郭嘉回到大都不久,对这些事情还不是很了解。”
事实上,她曾经到过襄阳侯的资料,只是没有过分的留心。这么多年来,襄阳侯的身体一直不是那么好,总是称病在家,连朝中都很少去。所谓的忙于国事,无心迎娶,恐怕是为了那位香消玉殒的未婚妻吧,没想到如今还有这般痴情的男子。
李未央不由又了游庆丰一眼,却见到那人目光不知停留在何处,眸子里似乎有着隐隐的怨恨和怒意。李未央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见的,却是郭惠妃的方向。她心头一惊,脑海中,不由浮现出一个莫名其妙的想法。
陈玄华着李未央道:“怎么,郭小姐还在想刚才游公子对你无礼的事情吗?”
李未央回过神,了一眼陈玄华道:“陈公子,你不要误会,我不是那心胸狭隘之人,只不过,我很感佩襄阳侯的一片痴情,若有机会,我真想见一见这位前辈。”
陈玄华叹息一声道:“他是痴情,却是痴情过了头,忧思成疾,缠绵病榻,我听说,恐怕这就是个把月的事情,小侯爷就要继承这爵位了。”
李未央闻言,又了游庆丰一眼,他的目光已转开,只是低着头,手中握着酒杯,一副阴沉的神态,跟他那贵公子的样子,一点都不相称。淡淡应付了陈玄华几句,李未央走到了一直虎视眈眈盯着她的元烈身上:“你给我的情报,关于襄阳侯的说的似乎不多。”
元烈一直注视着她和陈玄华说话,闻言不由得沉下俊美的面孔,仿佛有一丝不悦道:“你只顾着和那人说话,现在又来理我做什么?”
李未央瞧他一双眸子闪闪亮,却是十分不满的样子,不由笑道:“人家来与我说话,难道我要不理他吗?我是这里的主人,你这种气又是从何而来?好了,不要作怪,老老实实回答我,关于襄阳侯,为何资料怎么的少呢?”
元烈见她解释清楚,心头却也不十分介怀,凭着那陈玄华,他还不放在眼睛里,他此刻不由微微一笑道:“一个早已病退在家的老匹夫,我又何必去在意他呢?”
李未央想了想,低声道:“不知什么原因,我总觉得,这游庆丰对我,对郭家,有一点敌意,你可察觉到了吗?”
元烈想了想,若有所思道:“临安公主裙下之臣众多,莫非,那游庆丰也是追求她的人,所以才怨恨于你吗?”他的笑容十分的可爱,像是故意再拿李未央玩笑。
李未央隔着桌子,悄悄在底下碾了他的脚:“不要胡说八道!那游庆丰和临安公主的年纪还差一些,又一直在军中,怎么会勾搭上呢?照我,这事情怕是另有玄机,你帮我留意一下,他到底是什么缘故会对郭家人不满。”
元烈了那游庆丰一眼,心头嗤笑一声道:“这样的莽撞之人,又有什么好留意的?”显然是吃醋了。
李未央笑了笑道:“我不是为他,只是为郭惠妃,当然也是为郭家,我现在是郭家的女儿,若是郭家出了事,我跑的了吗?凡事防范于未然,才能永生立于不败之地,这个道理你又不是不明白。你尽力收集吧,越多越好,不过,不光是他,还有关于那襄阳侯的,也得尽快地调查清楚。”
元烈不禁奇怪道:“襄阳侯?你怎么突然关心起他来了?他这么多年卧病在家,不参与争斗,想来和郭家是没有什么联系的。”
李未央摇了摇头道:“这游庆丰对郭家有敌意,可他如此年纪和郭家必定不会有仇,他是襄阳侯的义子,莫非襄阳侯当年和郭家有什么怨恨吗?”她越想越有可能。
元烈不禁失笑道,一只手把玩着手中酒杯,凌厉的眸子却已经扫向那游庆丰的方向:“襄阳侯若果真与郭家有仇,为何这么多年称病不朝,按捺不动呢?他总不会是指望自己的儿子来报仇吧。”
李未央笑道:“或许是我多想了吧,又或许他只是瞧我不顺眼,这都是有可能的。”她心中倒宁愿对方是她不顺眼,若非如此,这事情怕要变得复杂起来了。
游庆丰独自坐着,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手中的酒杯一直捧着,却不曾饮过一口,他的目光落在李未央的身上,冷笑了一声。那个女子,淡淡地坐在那儿,仿佛所有的光芒都集中在她的身上,她既没有十分出众的相貌,也没逼人的风度,却是奇迹一般的,在大家心中留下了一种深深的痕迹。仿佛是青山绿水一般的存在,不论其他人的光芒多么耀目,也掩不了她那样独特的气质。或者,她就是凭借着这种风度仪表,诱惑了旭王和静王吧。
很快,他的目光从李未央的身上移开,放到了被众人包围的郭惠妃身上,心头冷笑了一声,这个女人又在惺惺作态了。
这时,旁边的郭导慢慢向他走了过来:“游兄何时回到了大都?怎么也不说一声,我好为你接风洗尘。”
郭导当年和游庆丰算得上是同窗,所以,倒还有几分交情。往日里,游庆丰虽然对郭家人都不理会,但对郭导倒还是肯说几句话的。但今天,他只是淡淡了郭导一眼道:“我不过是客座大都,待不了多少日子,不必郭兄费心了。”他的话语之中,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郭导听完,不由有些吃惊。在他来,这位游公子,未来的襄阳侯,虽然为人冷漠,个性强硬了点,但实在不失为一个正直的好人。所以,他并不排斥和他亲近。然而,凭借着自己一副三寸之舌,到处都可以打得一片火热的郭导,却在游庆丰这里屡屡碰壁。尤其每次他提到郭家的事情,游庆丰就用一种很冷很冷的眼神着他,让他心中不禁起疑。他是一个十分聪明的人,若是换了旁人,早就不再亲近游庆丰。但对方越是对自己无礼,他越是想要搞清楚究竟是什么事。
想到这里,他面带微笑道:“游兄一个人在这里不觉得闷吗?我为你介绍几个朋友好不好?”
他的态度十分的热情,游庆丰却只是淡漠地道:“我独来独往惯了,就不劳你费心了,你还是去招呼其他的客人吧。”完全不领情的样子。
郭导笑容更盛,慢慢地道:“游兄是我的同窗,又是我的好友,我当然要尽最大的能力照顾好你,让你觉得开心,宾至如归,这样,我来陪你饮酒吧。”说着,他主动替对方倒了一杯酒道:“游兄请。”
游庆丰了他一眼,这也不好过度的抗拒,只随口一喝了,随后亮了杯底道:“我已经喝完了,郭兄还是走吧,不用坐在这里陪我这个孤僻的人。”
郭导心中更加的疑惑,游庆丰在军中如何,他是不知道,可他对待别人虽然淡漠,但也不曾带着这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这究竟是为什么呢?郭导心中隐隐浮现出一丝怪异,却又说不出这怪异来自何处,他了游庆丰一眼,转身离去。拿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这活儿可真不好做,要不是襄阳侯在朝中虽不问世事,但游氏一族在朝中还是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他才懒得理会他。
此时,游庆丰着郭导离去,便继续坐在这里,目光冰冷地着郭惠妃。在他来,若非郭惠妃当年的冷酷无情,他的父亲也不会伤得那样的重,不,若不是她死死抓着父亲的心不放,他也不至于这么多年来孤身一人,更不会刚过四十岁,便患上重病。想到太医所说,父亲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内,怕就要撒手人寰。游庆丰心头微微觉得一痛,向郭惠妃的目光,也就更加充满了恨意!
在父亲生病之后,他曾经多次派人带话进宫,希望郭惠妃能够找到机会,出宫来见父亲最后一面,可是出乎游庆丰意料之外的,却是当头一盆冷水,郭惠妃拒绝了!而且是严辞拒绝!
游庆丰没办法形容自己当时的那种感受,从前,他对父亲口中那个女神一般的女子,虽然有埋怨,却没有恨意。可是,从郭贵惠妃拒绝了他的要求之后,他的心头便对此人充满了憎恨,当初是这个女子抛弃了父亲,入了宫,父亲心痛如死,却抱着最后的希望一直等待着她。这么多年来,孤身一人,不曾娶妻,哪怕家族拼命地逼迫他延续香烟,他也不过收了自己这个义子,来继承他的爵位,这样好的男子,那女人却丝毫都不珍惜,只想着她宫中的荣华富贵!
游庆丰手中的酒杯,越地握紧了,力道之大,几乎要将那酒杯捏碎!他深恨郭惠妃,迁怒之下,就连郭家的人也恨上了。想到那一日当他听说郭家人的内斗,牵连到郭平、郭腾两人身死。他忍不住哈哈大笑,只拍着巴掌道,这郭家真是狗咬狗,活该他们落得这个下场。谁知,一向温文尔雅的父亲,却是第一次了怒。直到如今,他还记得襄阳侯满脸铁青,叱责他的样子。他深深地知道,父亲不是为了郭家抱怨,而是为了郭惠妃。他不愿意自己批评郭家,根本的原因还是他一直深爱着那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