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鏦摇摇头:“我正要找机会说,三伯父就病了。你也看到,他总是昏睡的时间多,醒来的时候也不算太清醒,总是在说以前的事。我都怕他时日无多”
在这个家里,唯一有可能支持这件事的大约只有三伯父了,他现在这个情形,也没法拿这些事去烦他。
用罢饭食,命茴香撤去食物,便斜倚在罗汉床上说话。
二人聊得乏了,说话声渐渐断续,不知不觉伏在那小几上睡着了,丫鬟见他们兄妹有兴致,索性也不去相扰,只拿了条毯子替他们披了。
至深夜,忽然听见嘈杂声。郭鏦心里不安,即时惊醒,又忙推醒了念云:“快醒醒,三伯父只怕是不好了”
念云睡眼松隆,听他这么说,一个激灵,彻底醒过来,跳下榻,走出门去。
她没有问郭鏦为何这样敏感,因为她也有同样的感觉,对于某些事情冥冥之中预感到即将生。
郭鏦领着她从后门穿到郭府那边,果然见三伯父的屋子外面守着许多人。念云不敢擅自闯入,只好跟郭鏦一起站在门外。忽然听见里面有人说:“快去叫郡夫人”
念云忙从檐下的阴影里走出来:“我在这里,三伯父要见我”
有丫鬟快步走出来,带她进去。
郭晞躺在床上,似乎很努力地睁着眼睛,散着一种奇异的光芒。屋里围着几位伯父,升平公主和郭暧也在,都是至亲的人。
念云走到他的卧榻前跪下,轻声道:“三伯父,念云来了。”
他伸出枯瘦的手,“念云”
念云握住他的手。这是三十多年前曾经与桃卓十指交握的手,是十几年来桃卓心头口头念念不忘的人。
她仿佛从他脸上岁月刻下的千沟万壑之下窥见了他年轻时候的风姿。他的生命在流逝,几近油尽灯枯。
他从桃卓的叙述中跳出来,一瞬间跨越了数十年的时空,沧海桑田,满目疮痍。
他努力张了张嘴,念云把耳朵凑过去。
“念云,孩子,郭家对不起你”
念云微怔,安抚他:“三伯父,念云很好。”
郭晞点点头:“好好活下去,只要活下去,才有希望莫要让卓儿失望”
“念云记住了。”
郭晞疲惫地吐一口气,微微闭上眼睛。念云忽然想起了什么,凑到他耳边,轻声说:“桃卓三十年来一直记挂着你,她一直都靠你给她的美好记忆生活。”
郭晞似乎微微地点了下头,脸上露出一个婴儿般的笑容,十分满足。念云站起来,却看见他的手正在无力地滑落。
几位伯父冲上来,大声地喊医正,念云被挤了出来。医正过来摸了半天脉搏和呼吸,最后走到屋子正中间磕了三个响头,“国公仙去了”
念云茫然地看着许多下人涌进来,拿着毛巾热水等,似乎是要替他沐浴更衣了。之后她被推出了屋子,手足无措地站在檐下。一滴水凉凉地落在脸上,又一滴。
她忽然意识到是下雨了,她记得韦姑姑说过,韦姑姑初进郭府的时候,也是这样的一个雨天。她伸手摸了一把脸,却摸到满手的濡湿。
她低头看自己的衣裳,还是干的,雨刚刚开始要下,还只是小雨滴,脸上的分明是自己的泪。
然而她分不清,流泪的到底是她,还是韦桃卓。韦姑姑的一生都系挂于他身上,他活着的时候,她牵挂,她惦念,都是为他。
现在他死了,她的一切都要落空,她的感情将如一叶浮萍无处可依。
有人走过来替她拭去眼泪,然后抱住了她。
她知道是郭鏦。她忽然觉得手脚无力,似撒娇一般,“三哥哥,你背我吧”
郭鏦转过身去,俯身,弓起背,背起她,稳稳地,一步一步朝着升平府走去。
今夜郭府还有太多事情要忙碌,明天白天才会正式举哀,他们这些晚辈可以先回去休息片刻,因为到了晚间,还要戴孝守夜。
念云趴在他背上,晃晃悠悠,忽然喃喃地,“三哥哥,你说惦念一个人三十多年,是什么感觉呢”
“我不知道,也希望你一辈子都不要知道。”
郭鏦说话的时候,她可以感觉到他胸腔的震动,她觉得安心。
“三哥哥,如果我真的是念云就好了,我就一直是和你一起长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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