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李淳到底还是来了宜秋宫,正是念云的午睡时间。
他不是不知道念云有这习惯,可他还是轻轻走到寝殿里去。茴香守在念云身旁打扇子,见了他,竟气鼓鼓地把脸偏到一边去。
李淳脸上有些讪讪的,然而还是坐到桌子边上去,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喝一口,水是凉的,但茴香显然不打算像往常一样给他换一壶热的来。
他只好放下杯子。
钧窑瓷杯轻轻磕在紫檀木的桌面上,出些微的声响,念云便在那午睡的卧榻上转过头来。
其实她心里装着事,是睡不实的,因此略有些动静,也就立即清醒了。看见李淳,倒有那么一丝诧异,却又茫然不知所措,一下子反而愣住了。
李淳见她醒了,便凑过去坐到榻边,用手拂去她脸上的丝:“念云,你醒了”
依旧是这般温柔,她心里一酸,一时间几乎要落泪。
“念云,你听我解释”
解释什么无非是要说他受了一个舞姬的诱惑,犯下了所有男人都会犯的错误,做了不该做的事,还放了正室夫人的鸽子。
与其听这样的解释,还不如索性什么都不要说的好。
她忽然伸手去掩他的口,“淳,不必解释了。你可是来叫我给那位兰珠姑娘一个名分或者换一个住处”
李淳似有许多话要说,看着她低垂的眼帘,却终究什么都没说出来,只道:“名分也不必了,只和丁香一般就行,月银在我私账上拨几吊给她。住处却是要尽快收拾出来,还住那边伶人们的屋子总是不好。”
东宫的后宫说小不小,说大却也不大。除正中间那一处承恩殿是太子住的,连着王良娣带着几个资历深却不大受宠的一并住在承恩殿,牛昭训同其余年轻些的妾侍便住东侧的宜春宫,东北角的八风殿也住了几个。
西边这几处院落,靠近西北边佛堂的亭子院是乳娘带着几位年幼的皇孙住着,除了西池院因出过几次事,一向无人居住近乎荒废,也就只剩下宜秋宫了。
蕙娘和丁香两个住的只是宜秋宫外头一处别院,那别院不甚宽大,住了两个主子已经算是拥挤,再不好添人进去。如此看来,若要给那冒兰珠安排住处,又要一两日便能收拾出来能住的,也就只能是住宜秋宫的配殿了。
先前李淳已经有了蕙娘和丁香两个,还生了孩子,可是毕竟那都是在认识她之前。如今又来一个,念云只觉得心里堵得慌,仿佛被一块大石头堵在胸口,气闷得紧。
可又不能打破那辛辛苦苦维持的贤良节俭形象,只得命重楼去安排。
念云虽不大去配殿,可究竟只是一墙之隔,时常命人打扫的。不消半日便收拾妥当,换了新的被褥,又挑了两个原先在外头洒扫的丫鬟进去伺候。
那冒兰珠倒也利落,不到一个时辰便来报到。
进了大殿,纳头便拜,大约是有人教过礼数了,举手投足虽不能说十成十的标准,倒也挑不出什么错处来。
念云上下打量她,果然是个胡姬的模样,骨架子很大,明亮的绿色大眼睛似那波斯猫儿一般,头虽作中原人一般绾作望仙髻,却是棕色的,尾还约略看出有些蜷曲。
穿一身湖水蓝的襦裙,却缀着许多云母片和珠片,亮闪闪的,在外头又加了两层薄纱,有些怪异,也不知道李淳到底看上她哪一点了。
念云见她只带了个小包袱,有些诧异:“没有箱笼行李”
冒兰珠脆声答道:“回郡夫人,兰珠的物事太破旧,配不上这宜秋宫的雕梁画栋,索性不要了。”
这话说得好,念云简直答不上话来,只好命重楼去把那些日常使用的器物取一些给她,又赏了几匹布料给她,叫司衣那边给做衣裳。
念云也不打算给自己添堵,随意寒暄了几句,就叫她回去歇着了。
不多时,那偏殿里便响起叮叮咚咚的琴声来,琴音靡靡,似那秦淮河上一般的小调。
到了晚间,点灯的小太监来了,抬着那六对大红的宫灯,一丝不苟地点了,仍旧往念云的檐下挂。念云在屋里瞧见,隔着窗子骂道:“不长眼的奴才,灯笼挂错地方了都不知道”
点灯的小公公吓了一大跳,抬头瞅了瞅,檐下十二个挂钩,挂六对灯笼自然是没错的,怎么叫挂错了地方呢他在东宫点灯已经点了好几年了,这点小事还是不至于出错的。
于是小公公认认真真地挂完十二个灯笼,朝着屋里躬身回道:“回郡夫人的话,奴才挂得认真,不曾出错。”
念云在屋里啐道:“你们郡王如今新收了侍妾,灯笼该挂到配殿里去才是,你还往我屋里挂个什么劲”
唬得小公公在门外道:“奴才不敢,是郡王亲口跟奴才说的,今儿晚上来夫人这里歇,还叫奴才给夫人带个话,晚膳也来夫人这里用。”
念云嘴上继续嘀咕:“硬塞个人进来还不够,还要来蹭吃蹭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