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她,他原本疲惫而枯槁的眼睛里忽然焕出璀璨的神采来,如严寒中忽然迸出一束暖阳,如傲立的松柏忽然开出绚丽的娇花来,缤纷绚烂得叫人简直睁不开眼睛。
那个瞬间他释放了多年压抑的情怀,和彼时牵着马在城门口终于等到了她来一般,生命都热烈地燃烧起来了。
“木叶,我又见到了你。”
她只觉得心酸。
“谊,你竟住在这样的地方,我都不知道……”
倘若知道,她说什么也要想办法的,再不济也得拿些金银钱帛打点狱卒,好叫他们优待他一些。
他上前一步,温柔地看着她微笑:“你来看我,就足够了。”
念云觉察到了他暧昧涌动的感情,退后一步:“谊,你不要这样说,我……”
李谊轻叹一声,没有再说什么。四望这简陋的空间里实在也无可坐的地方,只得请她坐卧榻上。
他斟了一杯茶与她,茶水颜色很深,茶叶很粗很老,是下等的茶。若是从前,想必连舒王府的粗使奴婢都不会喝的。
她接过,抿了一小口,茶水味道有些苦涩。
他已不是从前的他,她亦不再是从前的她,在这小小的陋室中对坐,分明只隔着两尺的距离,却像是横亘着十余年的时光,厚重地纠缠交织,几乎叫人喘不过气来。
李谊的目光始终流连在她脸上,仿佛是一次要把多年来不曾看见的她都一并补回来一般。
“木叶,我记得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才只有这么高。”
他伸手在墙上比划了一下,她禁不住笑起来。可不是,那个时候,他也还是一个意气风的少年将军。
一下子竟然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想过要嫁给他,最终还是没能嫁给他。
她从袖中摸出那枚玉簪,递到他手上:“谊,我记得你说过,这是昭靖太子妃的遗物,还是还给你罢,你该拿去送给……兰心。”
这支玉簪,曾经在舒王和公主府十二娘定亲的时候,由他亲手送与她,后来又回到他手上。再后来,她大婚的时候,他把这玉簪送与了她做大婚的礼物。
他的喉头哽了一哽。他该怎么解释他和兰心之间只是一次意外呢,兰心处处模仿她,她的型妆扮,她的衣着,她的举手投足,以致于有一次酒后他真的就把兰心当成了她……
解释起来,自己都觉着虚伪。
他伸手握住那递来玉簪的雪白葇荑。
她连忙抽手:“谊……”
他不肯松手,眼中湿湿的,漆黑的眸子里全是哀求:“木叶,别躲开我,容许我任性一次,最后一次,好吗?”
她心里一惊。茴香先前说的那个“最后一面”再一次割伤了她的心,她轻声安慰他:“谊,你不要胡说,没事的,不会有事的……”
他把另一只手也覆在她的手上,轻声道:“木叶,你知道么,我藏了十几年。十几年,我一直在装作我能忘记你,我一直在装作我早已不爱你,可是我骗了好多人,连你,都被我骗过了。偏偏,我骗不过我自己。我的心太小,装了你,就再装不下什么天下苍生黎民百姓。”
她相信这一刻他说的是真的。她的眼泪流下来,迅速地划过面庞,又苦又咸。她的心里,不单装了他,还装下了淳,装下了她的宥儿和婉婉。
那个瞬间她忽然疑心,假如当年她并没有自私地返回东宫,而是义无反顾地跟着他,浪迹天涯,其实也并没有什么不好。
李谊低头,一滴泪水落在了她的手背上,那滚烫的温度,一直烫到她心里去。
“木叶,我从小便上战场,再艰难的战争,再痛的伤口,我都没有流过一滴眼泪。自从我遇见了你,我一生的眼泪,都是为你一个人流的。”
她用另一只手去抚摸着他的眉头,“不要皱眉,谊,你不要皱眉,不要哭……”
“木叶,我怕以后再没有机会了。所以今天我说什么也要见到你,再见你一面,我死而无憾……”
她惊恐地抬起头来:“谊,你说什么,你不要说这些话,你不会死的,你说过你的命只有我能取……”
他握住她的手放到自己脸上,贪图着这片刻偷来的温存。
“木叶,我还说过,你若是嫁给别人了,我就当和尚去。对不起,这一世,我没遵守我的诺言。”
“不,谊,这不怪你,是我,是我先违背了,我……”她似有些恼了,哽咽着,“可你为什么要记得,你为什么不能不好好地爱上别人,去跟别人好好的白头偕老……”
他微笑着,眼里满满的宠溺与不舍,叹道:“谁叫我,这一生遇到了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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